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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出了位才情出众的女子,引得无数王公贵族倾慕不已。当然,这位才女并不是我。我是她的妹妹,众人眼中的草包

发布日期:2025-10-10 11:16 点击次数:103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丞相府出了位才情出众的女子,引得无数王公贵族倾慕不已。

她刚学会说话时便能吟诵诗句,令人惊叹称奇;随着年岁增长,所作诗词更是堪称绝妙,许多文坛大家无不为之折服;更令人称奇的是,她还接连创造出种种新奇巧物,令世人叹为观止。

当然,这位才女并不是我。

我是她的妹妹,众人眼中的草包。

别人口中那个空有美貌却无才学的蠢丫头。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嗯,容貌的确不差。

可我一直觉得,我也并非真的愚笨,只是与姐姐李梦绮相比,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子罢了。

唉,其实我也没料到,有一天我会用“闺阁女子”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1

我叫李云绮,至今也不明白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

既然已身处此地,也只能顺其自然,安心度日。

不是我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可当我穿越而来时,这具身体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我能做什么呢?只能先待着了。

只是,一个二十八岁的成熟女性,天天被一群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唤作“小姐宝宝”,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今日是皇后娘娘设下的赏花宴,那位风华绝代的姐姐自然在受邀之列,而我也有幸沾光,得以同去。

贴身侍女们本想将我打扮得明艳动人,却被小娘拦下,只说要端庄稳重便可。

我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庶出的身份,就该低调做人。

坐上马车后,我望向对面端坐的嫡母与嫡姐,她们光彩照人、气度不凡,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不敢多看一眼,生怕那耀眼的尊贵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这般恭顺的模样,令嫡母和姐姐十分受用。

几个庶妹当中,唯有我最为乖巧,从不喧哗吵闹,还懂得察言观色,时常在不经意间奉上恰到好处的赞美,如春风拂面,令人舒畅。

嫡母与长姐在车厢内轻声交谈。

“我的梦儿真是越发出众了,比御花园里的牡丹还要娇艳三分。”

“母亲~”李梦绮娇嗔着回应。

表面羞涩,实则让我心中泛起一阵反胃,可这话只能藏在心底,绝不能说出口。

“今日赏花并非只是游园那么简单,更是皇后为皇子挑选妃嫔的日子。梦儿,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母亲,我明白的。”她答得轻快。

可我心里清楚,她根本无意于太子或四皇子。她真正倾心的是那位常年征战边关的二皇子。至于为何独独钟情于他,我想,大概因为他是穿越者最难以抗拒的那一类人吧。

他生来带着胡族血脉,一双湛蓝的眼眸被视为不祥,自幼饱受冷眼与欺凌。唯有我这位高贵的姐姐,曾向他伸出手,给予温暖与陪伴。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情节未免太过俗套。

“云儿,怎么一直低着头?”

“母亲,我不敢抬头看您和姐姐。”

“这是为何?”

“母亲与姐姐今日实在美得出众,宛如话本里描写的王母娘娘与七仙女下凡。”我依旧垂着头,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

嫡母轻掩朱唇笑了几声,随即压住笑意道:“你这孩子,整日尽看些不入流的话本子,大家闺秀哪能沉迷这些?”

“是,母亲教训得是,往后我定当多向长姐看齐。”

你们说,这一幕是不是令人如沐春风?是否觉得心旷神怡?

宴席之上,各府夫人携着自家千金赏花游园,随后设下流水宴席。我们这些公子小姐分坐于下首,或吟诗,或对句,好不风雅。我尚不清楚自己究竟穿越到了哪个朝代,又或是落入了哪本小说的世界,但可以确定的是,此地男女之防并不森严。

我没有坐在姐姐身边。

她注定要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而我不同,只想寻个清静角落,静静欣赏那些俊朗少年。

真是青春洋溢啊,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映入眼帘。我已在情爱之事上独身二十八载,如今又添十五年光景,合计四十三年孤寂,何其凄凉。

我频频吞咽,不知是因为佳肴诱人,还是因眼前美景令人心潮难平。

不过最耀眼的人还是太子殿下。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虽说早该成婚,可他身体一向不好,哪家大臣都不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万一将来太子有个闪失,自家闺女年纪轻轻就守寡,那可怎么办?

2

皇后娘娘心里也清楚自己儿子的状况,所以今天她并不是来选太子妃的,而是为她的小儿子四皇子挑选合适的妻子。四皇子和我同龄,性格却十分顽劣。皇后便想着给他娶一房媳妇,好管束一下他的性子。

我始终不太明白,亲生母亲都管不了的孩子,新婚妻子就能治得住吗?要是从小娇惯成这样,还能指望别人替你好好管教?

我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太子殿下身上。他肤色白净细腻,连咳嗽时泛起的红晕都显得楚楚动人。那双似水含情的桃花眼,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模样,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亲他一口吗?

为什么用“再”这个字呢?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才五岁,姐姐六岁,而那时的太子已经十一岁了,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这些小孩子嬉戏打闹。

那天姐姐站在桥上,望着池塘里的莲花和白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看她绘声绘色地背诵《咏鹅》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丫头又开始炫耀了。

孩童们都被那位姐姐吸引过去,我悄悄地往太子身边靠拢。才十一岁的人,怎么生得如此俊秀?

太子也注意到了我,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耍?”

我走到他身旁,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语:“因为你比他们都好看。”说完,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番举动自然逃不过近旁宫女太监的眼睛,人人都瞧了个清楚。太子先是惊愕,但终究念在我年幼,未予计较。反倒将我抱上膝头,一同望着远处嬉戏的弟妹们。

临别之际,我瞥见了二皇子。其他孩子争着要与姐姐亲近,唯独她谁也不理,偏偏走向那个沉默寡言、像木桩似的少年。他瘦弱矮小,十岁的年纪,竟还没姐姐高。只听姐姐柔声道:“你的眼睛真美,像蓝宝石一般,我格外喜欢。”

四皇子一听,顿时怒不可遏,高声嚷道:“把这个贱种的眼珠子给我挖下来!”

太子只得放下我前去制止这场纷争。脱离那温暖的怀抱时,我心里暗暗嘀咕:这些人就不能私下处理吗?

四皇子素来任性妄为,全然不顾兄长体弱。挣扎之间,竟一脚踹中太子。太子猝然跌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我的小心肝啊,这是造了什么孽,让你受这么大的苦呢。

太子被搀扶回去,听说休养了好些日子才缓过劲来。

四皇子的情绪终于平复,而受责罚的自然是二皇子——谁让他倒霉地被人夸赞眼神好使呢。

我实在想不通她是怎么想的,那孩子又黑又瘦,活像只掉了毛的猴子,你怎么张得了嘴去夸他?

我也曾怀疑过,这会不会真是一本话本子,姐姐是书里的女主角,二皇子是男主角,她是从未来穿越来的,清楚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于是刻意接近,两人相知相爱,联手复仇,最终开创太平盛世。整个故事逻辑倒也说得通。

可再多的疑惑,也抵不过眼前这盘香甜软糯的栗子糕。那些男孩吵得厉害,还是跟姑娘们坐在一起清静。我被安排在公主和其他几位小姐中间用膳,不愧是宫中御点,味道格外精致。

姐姐坐在前头,悄悄藏起几块点心,我猜她是打算拿去给花园里跪着的小可怜吃。果然不出所料,她趁人不备溜了出去。四皇子也紧跟着追了上去,虽说他平日调皮捣蛋,脑子却灵得很,想必早猜到了她的打算。可他偏偏不让别人给那个讨厌鬼送吃的!

他对那人厌恶至极。

见没人留意这边,我也偷偷用手帕包了些糕点。倒不是想去送给二皇子,我是想带回府去慢慢吃——眼下实在撑得慌,根本吃不下更多了,顺便也让小娘和那些总陪我玩耍的丫鬟们尝个新鲜。

不过,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我还是悄悄跟了过去,毕竟那说不定真是未来的男主。

二皇子跪在原地,面前两个身影正激烈争执。

“我就是不准你给他送吃的,绝对不行!”

“你快松手啊!”

3

话音未落,四皇子一把将糕点摔在地上,还狠狠踩了几脚,怒吼道:“你要是再敢偷偷送东西,我就去母后面前告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像极了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

姐姐眼眶泛红,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心里暗想,可不是你的错嘛,还在这哭,那边饿着肚子的人还没吭声呢。

终于,那个一直沉默如木桩般的身影开口了:“多谢李小姐,您先回去吧。”

姐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我本想等她走远再现身。可这姑娘走得实在太慢,我的腿都快蹲僵了。

待她走后,二皇子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藏身之处——那片草丛。我想,我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也许从一开始接近时,就已经暴露了行踪。

不愧是男主候选,年纪不大,却如此敏锐。

罢了,索性坦荡些。我站起身来。

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走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问:“我迷路了,承乾宫往哪边走?”

真是拙劣的谎言啊。

我想二皇子心里大概只想着两个字:呵呵。

看着眼前这个瘦得皮包骨的黑猴子,说真的,好像有点可怜。可是栗子糕真的很好吃,要不我就分他两块好了。

我从怀里拿出栗子糕:“这是我带回去给我小娘的,看你怪可怜的,我就分你两块吧。”

我伸出短短的小手,一层层地解开手帕。可还没等我完全打开,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就伸了过来,一把抢走了我所有的栗子糕,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嘴里。

“你……你!”我用圆润短小的手指指着他,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那些栗子糕被他一块块吃掉,我的口水竟然不争气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转身就跑。

那个黑猴子大概以为我是被他气哭的。

其实不是,我只是想趁着宴会还没结束,赶紧回去看看还能不能顺点别的点心。

哎,天不遂人愿啊。

不过还好我没拿,不然恐怕罪加一等。

本来太子不介意我亲他,可我那做宰相的父亲却十分不乐意,把我打得屁股都开花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能跟着哥哥姐姐们进宫。

靠这些年的小心谨慎、阿谀奉承,我才换来今天再次入宫的机会。

也正因为这些年表现乖顺,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嫡母才愿意带我出来,替我相看一门好亲事,尽她作为嫡母的责任。

虽然是皇后在挑选儿媳,但那些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夫人们也不闲着,都在暗中观察。

太子咳嗽了几声,脸都红透了,但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地望向我。

我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早知道当年就该多亲近他几下。

4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灼热,反倒是太子先低下了头。

我的心像是被许多猫爪子轻轻挠着,痒痒的。

我的脸微微泛红,若不是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我那位才情出众、吟诗作对样样精通的姐姐吸引着,恐怕我又要挨罚了。

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二皇子到了。

二皇子在我这般年纪时就被派往战场,这几年战功赫赫。原本他父皇对他并无太多期待,谁料他竟成了百年难遇的将才。

可即便如此,皇帝依旧不喜欢他。

听姐姐说,前几日为二皇子准备的接风宴也极为简陋。虽然我没亲眼见到,但从她语气中的愤愤不平,也能想象得出那场面有多寒酸。

我望着越走越近的男子,又回头看了看姐姐。姐姐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娇艳动人。

每次与二皇子相见,姐姐都满怀期待。这些年,二皇子能屡建奇功,离不开姐姐的鼎力相助。

改良弓弩、研制火药等等,姐姐把她从现代所学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了二皇子。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早就说过,二皇子是男主的热门人选,我姐更像是拿了爽文剧本的大女主,我怎么可能不留意他们呢?

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抱住女主的大腿,怎么着也得混个安稳到老吧。

他们俩总是在外头偷偷见面,姐姐给二皇子准备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偶尔我也会被当成姐姐出府的借口。

回来之后,姐姐总会给我讲二皇子千里奔波,只为见她一面的故事。

有时候我在想,他大老远赶回来,真的是为了那份情谊吗?还是说……是为了你那把弓弩?

一次就寄过去半套图纸,害得你心心念念的二皇子不得不横跨大半个疆域,日夜不停地赶回来见你。

你也真是够可以的了。

我要是二皇子,等弓弩做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拿它轰你这个“老六”的脑袋。

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她背古诗的时候,我总觉得她上辈子可能是文科生,可她为啥又能做出炸弹,调配香料和药粉呢?

难道她是理科出身?

我的疑问越来越多了,等我活到九十多岁的时候,一定要鼓起勇气问她一句,她到底是学文还是学理的,而且是几岁穿过来的,记忆力怎么这么好。反正我上班那几年,早就把学过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

二皇子向皇后娘娘请安。

我总觉得皇后娘娘此刻的笑容有些勉强,像是在强颜欢笑。

二皇子愈发出色,皇后却似乎越发忧虑。

毕竟太子身体孱弱,四皇子又太过顽劣。

曾经那个黑瘦如猴的二皇子,如今已长成宽肩窄腰、身形挺拔的俊朗少年。

他的确是个出众的青年。

但我对他并无好感。

他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冷冽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远离。

5

而且他这种疑似男主身份的人物,若我贸然接近,万一被女主误会我意图勾引她的男人,恐怕会遭来杀身之祸。

不过,他与我姐姐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璧人。

有时我又忍不住担忧。

二皇子虽战功赫赫,皇上与皇后又怎会允许他迎娶权臣宰相之女?

这些年我看得明白,我那位父亲虽不算良善之人,却极为看重血统。

一个身带胡人血脉的皇子,注定只能做我大端朝的臣子。

我爹不会答应,满朝汉臣也不会答应,皇后不会答应,皇帝更不会答应。

那姐姐要如何嫁给他?

他又该如何登上皇位?

难道真要以锋利刀刃、铁骑纵横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可他回京时已主动交出兵权。

我也想不通,没了兵权,又不得宠,他要如何在这深宫之中活得体面?

不过是我思虑太多罢了。

出嫁之前看看俊朗男子,尝尝美味佳肴,将来寻个性情温和的夫婿,安稳过完这一生,我也只是个寻常女子,过去如此,如今亦然。

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这世道,从不讲什么人人平等。

皇后开口:“慎儿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可有中意的人?若有喜欢的姑娘,母后定为你做主。”

二皇子名为高慎。

“皇兄尚未娶妻,臣弟并不着急。”

这话分明是拿太子当借口。

“自然,”皇后含笑说道,“太子的婚事,我早已与陛下商议妥当。”

此言一出,殿下的贵妇们顿时低声议论起来。原以为皇后是要为四皇子挑选人选,没想到连太子的亲事也已定下,不知会是哪家闺秀。毕竟坊间传闻,太子寿数不过二十五。

我的指尖微微收紧,果然,太子终究不属于我。若能嫁给他该有多好,哪怕他命不长久,可他实在生得俊美。

忽然间,我竟有些明白当年烽火戏诸侯的缘由——为了博红颜一笑,不惜倾覆江山。而我,只愿换他一夜温存,甘心此后半生独守空房。

这个梦,我做了许多年。在他所剩无几的岁月里相伴左右,待他离世后,我便独自享有太子妃的尊荣与俸禄,不必再担忧妾室争宠。若有子嗣便好,若无,将来过继一个抚养便是。终归能平安度日。

我是向往那种生活的。

见多了人情冷暖,朝三暮四,男人只要还活着,大抵都是这般模样。

他们自在逍遥,受罪的却是深宅里的女子。

与其如此,倒不如独身一人,反倒清净安稳。

可这终究是痴心妄想罢了,我怎会拥有那样的归宿?即便太子病入膏肓,也不是我能企及的。

“唉。”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叹出声。

高慎斜睨了我一眼,我却分明觉得他翻了个白眼——是我多心了吗?

勇毅侯夫人率先开口:“也不知哪家姑娘能有幸嫁与太子殿下?”

是啊,究竟是谁有这般命格呢?

我也极想知道答案。

6

“皇后娘娘就别再吊我们胃口了。”另一位夫人笑着催促。

皇后轻笑两声:“原想着哪日把圣旨送到宰相府再揭晓,如今看来,今日便得宣读了。”

宰相府!

我家!

如今家中适龄待嫁的女儿,唯有我和姐姐;其余庶妹尚幼,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因行事不端被送往庄子上静养。

所以我至少有一半的机会成为太子妃。我攥紧手中的茶盏,心跳如擂鼓,姐姐命中注定属于男主,那太子只能是我的!

快些说吧!

“梦琦,今年也十六了吧?初次相见时就觉得与本宫格外投缘,日后若成了我的儿媳,我定视你如亲女一般疼爱。”

我望向姐姐,她并未回应,只是怔怔地凝视着皇后娘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四皇子冷哼一声,神情不屑。

也是,自从那次因二皇子之事争执之后,他们便成了冤家,每次碰面都免不了言语相讥。说起来,姐姐也活了这许多年,何必总与一个少年计较?

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不然,我这“笨蛋美人”的称号又是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四皇子“爱屋及乌”,看我不顺眼——毕竟我是姐姐最忠心的随从,尤其当我为她捧场时,他总要嘲讽我蠢笨。

可我从不与他计较,每次见面依旧笑意盈盈地请安。他也只是一次次说我傻,再无其他言语。

姐姐与皇后和四皇子日渐疏远,反倒对二皇子愈发倾心。这些年来,皇后对她也渐渐冷淡,不过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维持表面情分罢了。

如今这话一出,我心里也泛起一丝不安。

而事实证明,这份不安远不止“一丝”那么简单。

嫡母与皇后推辞再三,可皇后却坚持道:“圣旨已下,明日便会送往宰相府。”

嫡母与姐姐眉头紧锁,却再也无法推脱。

那些平日里嫉妒姐姐的贵女们,此刻却个个喜形于色。

“既然兄长的婚事已有了安排,皇后娘娘也请成全儿臣的心愿吧。”

方才还推辞赐婚的二皇子,此刻却主动开口求娶。

这大哥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是要当众与太子争夺姐姐,如此明目张胆地挑战皇权?

这也太不合礼数了。

何必非要正面相争呢?

迂回行事未尝不可,有时候以退为进反而更有效。

这场赏花宴,简直给宰相府投下了一枚惊雷。

我连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强压住内心的震惊。

“那么慎儿心中属意哪家千金?”

“宰相之女,李云绮。”

这一口茶险些喷出,全靠多年涵养才勉强忍住。

天哪,这是在演哪一出?

莫非你所谓的迂回策略,竟是拿我当垫脚石?

真是无妄之灾。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四皇子猛然起身:“此事我绝不答应!”

我又是一怔。

他掺和进来做什么?

刚想开口辩驳,却没人给我说话的机会。

身为当事人之一,难道我就没有发言权了吗?

一向沉默寡言的太子冷冷开口,命四皇子不得喧哗。

皇后随即笑着打圆场,各府夫人们纷纷道贺,笑意盈盈。

几位闺秀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而那些倾慕我姐已久的少年们,则借酒浇愁,叹息佳人终将远去。

7

一场宴会就在姐姐神情恍惚、我内心接连震惊中悄然结束。

我与姐姐一同登上马车,此刻必须抢先开口。我扑跪在她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腿,放声哭喊:“姐姐,我该怎么办?孙秀才曾许诺,一旦考取功名就向父亲提亲……可我现在只想嫁给他啊!呜呜——”

我哭了,但这是伪装的。

眼下顾不得什么闺秀风范,嫡母就在一旁坐着,我不能贸然提及姐姐与二皇子之间的隐秘情事。然而孙致文——那位寒门出身的孙秀才,却是父亲亲授的弟子,为人勤奋踏实,品行端正。我早已暗自选定他为终身依靠。他家中父母早逝,无长辈压制,也无妯娌纷争,性情温顺谦和。即便将来飞黄腾达,念及我是他恩师之女,料也不会亏待于我。

这两年来,我容貌渐趋清丽,有意无意间流露柔情,他也渐渐生出非我不娶的决心。

原本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局势难测。绝不能让姐姐误以为我要与她争夺夫婿。那个与我同岁的庶妹,仗着生母曾受父亲宠爱,竟敢觊觎姐姐的地位。我亲眼见识过嫡母的雷霆手段,而姐姐更是个记仇之人。小时候些许争执,便已令她对那庶妹厌恶至极。所幸那妾室还算安分,近年又诞下一子。如今宰相府中,本仅有我兄长一位嫡出长子。

她不该如此放纵自己的性子。

那般任性,终究害苦了亲生的一对儿女。

其中一个孩子还未满周岁便早早夭折。

庶妹与她生母的结局,我可是亲眼所见。

我心里害怕极了。

不敢让任何人觉得我有非分之想。

况且,我本就毫无此念。

姐姐一把将我推开,嫡母也厉声斥责,说我全无闺秀风范。

我默默退到角落坐下,低着头轻轻抽泣,再不敢多言一句。

“嫡母啊,姐姐啊,”我在心里默念,“我知道你们正心烦意乱,可求你们别把怒气发在我身上。请记住,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这场风波里的苦命人。”

回到府中,嫡母立刻急匆匆地去找父亲商议对策。

姐姐双眼通红,也紧随其后。

身为受害者之一,我自觉应当在场旁听。

父亲却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神情淡然。

嫡母说得唇干舌燥,他依旧不动声色。

她终于察觉出事有蹊跷。

父亲放下茶盏,缓缓开口:“此事我早已知晓,也是我默许的。”

嫡母顿时瞪大双眼,姐姐likewise惊愕失语。

其实,从他端起茶杯那一刻,我心里便已明白——这事他必然早有安排。

不过,我也装作震惊模样,睁大了眼睛。

父亲深谙官场沉浮,多年历练早已让他喜怒不露于形。

更何况,他还身兼一职——太子太傅。

太子要娶他的嫡长女,他又怎会毫不知情?

所以呢,我是计划里的哪一环。

“父亲,梦儿不愿嫁给太子。”

“父亲,云儿也不愿嫁给二皇子。”我随声附和着。

“你可知道,抗旨会有什么后果?云儿。”父亲眯着眼睛看向我。

问我做什么?你该去问姐姐啊。我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一句罢了。

我低头轻声道:“革职,问斩,抄家,甚至可能株连九族。”

“那你,愿不愿意嫁?”

真是的,你也知道问姐姐她肯定要顶撞你,姐姐说不定会说死都不嫁。

你问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性子软,好拿捏。

你明知道我是个软柿子。

你偏偏来问我。

“女儿……愿意嫁。”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想必你们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父亲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一出门,眼泪就夺眶而出,哭着跑回芷兰院。

也不管身后的嫡母和姐姐如何。

一回到院子,便看见小娘倚栏看书,窗子半开,微风拂过她,几缕碎发轻轻飘动,显得格外温柔。

小娘真美。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小娘最美。

无论是慵懒的模样,随意的姿态,还是精心打扮的样子。

从不同角度看去,都像是一幅画。

我的脸上,哪有什么泪痕。

一路跑回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翠浓迎上来扶我,责备地瞪了身后的枫红一眼:“你怎么让二小姐跑得这么急,头发都散了。”

翠浓是小娘的贴身丫鬟,枫红则是我的。她从小陪伴我成长,年纪比我小一岁,性格活泼开朗。

芷兰院里的丫鬟不多,除了翠浓和枫红,还有两个负责粗使活计的妈妈。小娘喜欢安静,这几个人已经足够照料日常起居。

我跑进房间,一头扑进小娘的怀里。小娘生得极美,说话总是温柔轻声。

我喜爱小娘。

我也喜欢赖在她身上撒娇。

小娘用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整理我散乱的发髻。

她静静地听着枫红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听到最后,小娘轻轻拍着我的背说:“这世上的女子,终究不容易,一切皆是命。”

小娘轻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小娘她无能为力。她自己的一生,不也是被困在这小小的芷兰院里吗?

像小娘这样美好的人,也只能在院墙之中度过一生啊。

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轻易获得光明灿烂的未来?

从我出生那天起,小娘就把自己关在这个院子里。父亲每月会来两次,但从不强求。小娘从不争宠,也不主动去见父亲,可父亲每次来,却总显得有些低声下气。

确实是低声下气,一点也不夸张。

我不清楚父亲与小娘在我出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父亲深爱着小娘。

今天,小娘破例让翠浓去请父亲来用晚膳。

这是我出生十五年来,头一回。

我清楚得很,小娘这么做,全是为了我。

哪怕她总对我说“万事皆由天定”,哪怕她早已认命。

她仍想为我争上一回。

父亲坐在饭桌前,殷勤地给我们母女夹菜。

这样的场面我早已熟悉——芷兰院外,他冷淡疏离,连多看一眼都嫌多余;可进了这院子,却满脸慈爱,仿佛真是个疼子女的好父亲。

只因小娘一句请饭,他便喜形于色;而小娘只是低头不语。

我默默低头吃饭。

刚吃了几口,母亲忽然开口:“云儿,吃饱了吗?”

我能说没吗?

娘,我碗里还堆着大半呢。

我答:“吃饱了。”

“那便回房歇着去吧。”

“哦。”

我哪能真的走,早让枫红在外头放风,自己贴着墙根听了个真切。

“云儿非得嫁给二皇子不可吗?”

“是。”

“你亲自安排的?”

“也算吧。”

“我先前提起你那学生孙致文,你以为我不知我心意?”

“知道。”

我听着父亲声音越来越弱,忍不住想笑——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宰相,在我小娘面前竟像只瑟缩的小鸡。

“这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有。”

“你可曾心疼过云儿?”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云儿是你我亲生的女儿,我又怎会不疼她。”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毁了她的一生!”

父亲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不会的,云儿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好,不会像我们这般。”

话音未落,父亲不再多言,转身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看见我正撅着屁股趴在窗边偷听,冷冷地撂下一句:“安心待嫁,不准与你长姐起冲突。”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望向小娘,只见她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疼不已。

她低声说道:“回房去吧。”

我知道,她是不愿让我看见她这副模样。

于是我乖乖地回了房。

唉,前途未卜,命运难测,不如就此放下,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拉过被子盖住头,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次日,府中便传开了风言风语,说是小娘因我的婚事顶撞了宰相父亲,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

说她不过是个无知妇人,不懂得轻重,不知好歹,最后父亲拂袖而去,命她闭门思过。

我清楚得很,父亲又开始编排小娘了。这些年来,她被罚闭门思过的次数,早已数不清了。

就连她院中那棵柿子树,掉下一颗柿子砸中了父亲的脑袋,他也要借题发挥,说什么小娘不敬夫君,连棵树都养不好,竟然还敢让果子砸到夫君的头,也不将树砍去。这般不敬不顺,也得罚她闭门思过几日。

柿子确实砸到了他的脑袋,可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连洗都不洗,直接蹲在树下往嘴里塞。

还一边吃一边喊:“真甜,真甜。”

我还真以为是我小娘不敬不孝。

嫡母听说了小娘的遭遇,明白这事不好向父亲开口,眉头也紧锁起来。还有我那姐姐,看我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厌恶。

我能怎么办,也只能耷拉着脸说:“姐姐,你想想办法。”

姐姐却淡淡开口:“你知道慎哥哥不喜欢你吧。”

我只能更加沮丧地回应:“他心里最爱的是姐姐,我心中也只装得下致文哥哥,致文哥哥心里也只有我。”

我的话似乎让她满意了些:“过几天有灯会,我约了慎哥哥见面,也帮你约了孙致文。”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个老狐狸想干什么。

不会是想破坏我的名声吧,父亲可是叮嘱过我不要惹事。

我有些迟疑不愿答应,姐姐斜着眼看我,我知道,我没法拒绝。

惹恼了父亲,顶多挨一顿板子,晚上还会有人偷偷送来药,心疼得不得了。可要是得罪了姐姐,后果就难说了,整治后院那些小娘,姐姐可没少出主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更何况,不招惹爽文女主,是我活命的第一准则。

父亲总有办法护住我吧,我有些动摇了。

“多谢姐姐为我费心谋划,这份恩情我会记一辈子。”

我说得真切,语气里没有半分虚假。

姐姐自然信了,毕竟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恭顺懂事,从未违逆过她的意思。

梦竹轩,天子一号酒楼。

她让我去那里见孙致文。

可她自己并未同行,只说已与二皇子另有约定。

演了这么多年痴傻模样,如今竟真被当成了无智之人。

灯会热闹非凡,满街红绸彩灯,人流如织。

我带着枫红四处闲逛,专挑热闹处走,唯独避着梦竹轩的方向。

那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权贵云集,宾客盈门。

若在别处出点差池,父亲尚可用职权压下风声。

可若在这天子眼皮底下闹出事端,恐怕连他也难掩天下悠悠众口。

此处正是人声鼎沸之时,花灯绚烂,小贩吆喝不断。

我走到一处糖人摊前,环顾四周嬉笑的孩童,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摊主,包下了整座摊位。

“喊我一声好姐姐,今日糖人全免。”

我在此起彼伏的“好姐姐”中笑靥如花。

转头对枫红道:“你去把孙公子请来,就在这儿见他。”

总归要见上一面,否则回去无法向姐姐交代。

至于见面地点,由我定夺更稳妥。

大端民风开化,每逢初一十五皆有灯会,才子佳人共游赏灯早已司空见惯。

不过我还是悄悄叮嘱枫红要低调行事。

“姐姐,你会不会画小鸟呀?”

一个声音软糯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我。我看她衣裳上有补丁,便明白这些孩子虽围在摊前,却拿不出钱来。

老板在一旁帮我打下手,虽然我画得不算精致,但勉强能看出是一只鸟的模样。

就是模样稍显笨拙罢了。

旁边的孩子见我真的免费给他们做糖人,顿时活泼起来。

“要老虎!”“我要龙!”“还有兔子!”

他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央求着这位“好姐姐”给他们捏糖人。我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好,咱们一个个来,不急。”

十二生肖我几乎都做了一遍。

“好姐姐,我想吃个笨蛋糖人。”

这声音……

我抬眼望去,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

高演?

我脱口而出一个“四”,又察觉此处人多口杂,连忙顿住,改口道:“四……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我姐姐口中的天生冤家——四皇子高演。

少年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买了花灯,陪我去放灯。”

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他挥手遣退随从,侍卫悄然隐入暗处。我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左手提着花灯,右手举着一个圆滚滚、画着蛋形图案的糖人,还舔了两口,笑着说:“真甜。”

时不时地,他会回头望我一眼,确认我有没有跟上他的步伐。糖人堵不住他的嘴,耳边依旧传来不满的嘀咕:“该不会是腿太短,才走得这么慢吧?”

我悄悄叹了口气。

地主家那个傻儿子,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

再迟钝我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更何况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言情小说少说也读过几百本了,你这点小心思,阿姨心里门儿清。

不过我怀疑,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麻烦了。

原本他就和姐姐不对付,根源就在二皇子身上。如今突然传出我要嫁给二皇子的消息,他会不会打什么歪主意来对付我?

其实我真的不想跟着来,可刚才那阵势,我要是不走,估计下一秒就有侍卫把我抬过来。

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走。

河岸边。

远远望去,一盏盏莲花灯随水漂流,点点微光在夜色中闪烁,如星子洒落水面,朦胧而绚烂。

高演的声音少了往日的张扬:“他们的愿望……应该都会实现吧?这小小的花灯,竟能载着所有祝福飘向远方。”

我没有回应。

他见我沉默,猛地提高嗓音:“你说是不是!”

我盯着他的脸,认真道:“飘不远的,前面有人专门负责捞起来。”

高演咬紧牙关:“是吗?待会儿我看谁敢动小爷的灯。”

我感觉我把他惹恼了。

我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发虚,不敢靠岸边太近,生怕他一脚把我踹下水。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一起放花灯。”

“哦,来了。”

我虽然走近了些,但仍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

万一他真把我踢下去怎么办?

他问我:“你有什么愿望吗?”

“希望我和小娘平安顺遂。”

“那你猜猜我有什么愿望。”

少年的眼神明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嗯——”我假装思索了一下,“我猜不到。”

少年笑得灿烂:“和我心爱的姑娘,朝朝暮暮。”

那一瞬间,我都分不清是天上的星辰更亮,还是少年的眼眸更耀眼。

他那般真挚的模样,仿佛这些年我都不曾真正认识过这个少年。

我向少年轻轻行了一礼:“那便祝四殿下心想事成。云绮先行告退,若侍女见我迟迟未归,恐怕会担心。”

我转身欲走,可少年的手却如铁钳一般牢牢扣住我的手腕。我慌乱地左右张望,幸好此处人少,灯光昏暗。纵然民风开放,这般拉扯也不太妥当,更何况我如今已是许了人家的人。

“殿下,请放手。”我想挣脱,但怎敌得过自幼习武的少年郎。

随着我的挣扎,少年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我被捏得疼痛难忍,不由得皱起眉头。

“殿下,我疼。”

少年松开了手,神情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走。”

明明是我受伤,他反倒显得难过起来。

“殿下,您应该清楚,我早已有了婚约。”

少年沉默不语。

我继续说道:“再过些时日,我便会成为您的二嫂。这门亲事,是您的母妃亲自赐下的。”

这话如同利刃,直刺人心。

你心心念念的女子,却被自己的母妃许给了你亲哥哥,还是你最厌恶的那位。

“前些日子,圣上的旨意也已送到了丞相府中。殿下,这件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少年的眼眶渐渐泛红:“我知道,我都明白。我曾去求过父皇和母妃,可他们根本不理睬我。我在养心殿前跪了一整日一夜,可圣旨最终还是颁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想见你,但他们拦着不让进。我试图闯进去,却被丞相赶了出来。”

我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少年竟会为了我做出如此举动。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些事竟一点风声都没传到我的耳中。父亲为何执意要我嫁给二皇子,甚至做到这种地步?

“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你出门,我便赶了过来。我想见你一面,也想亲口问问你。”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带你去我的封地,好不好?”

四皇子的声音很轻,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模样。

他的语调如同海妖的吟唱,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跟我走吧,好吗?”

“我们可以日日相伴,岁岁相守。”

他再次低语:“日日岁岁,朝夕相对。”

这样的日子确实令人向往。不知为何,太子那张宛如天人般的面容却浮现在我眼前。

我也渴望那样的相守啊。

可那是大罪,是违抗圣命。若真因此赴死,倒不如当初随姐姐错上花轿,误嫁他人。

成全了她的心愿,也让我在死前,放纵一次对神明的冒犯。

但我终究怕死。

而神明,本就不容亵渎。

至于四皇子——

这般真挚的少年,总该会遇到那个能与他共度晨昏的姑娘。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不。”

我转身离去,背影毫不迟疑,没有为他留下半分念想。

因为我明白,动辄牵连人心,是一种罪过。

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少年仍将承载心愿的花灯放入河中。

他在岸边追逐着那点微光,一路跟随,不肯停歇。

直到花灯漂至河心,被打捞人捞起。

他却又上前,从那人手中接过已被河水浸透、略显残破的灯,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仿佛护着最后一点希望。

归途中,我不由得思索——

那个少年,究竟是从何时起,悄悄埋下了这样深沉的情意?

一开始我以为,他喜欢姐姐,两人是一对欢喜冤家。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虽然谁都没有出口伤人,但每一句话都像是刺进心里一般。

他们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步。

我这才明白,他们只是冤家,谈不上欢喜。

四皇子说不过姐姐,气得满脸通红。可等到下一次见面,他又偏偏来挑衅。

争辩不过的时候,他就转而说我是个傻瓜。

把一肚子的怒火都撒在我身上,直到把我气得满脸通红,他才笑嘻嘻地离开。

难道他是为了能和我多说几句话,才特意先去讨一顿骂吗?

好像想起了读书时候的那些男孩子。

通常喜欢哪个女生,就会故意欺负她,以此来引起她的注意。

果然啊,男孩子真是奇怪。

我对四皇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我只觉得,他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孩。

可是他任性又有什么错呢?他的父亲是当今天子,母亲是当朝皇后。

太子体弱多病,二皇子有胡人的血统,三皇子年幼时从马背上摔下,落下了残疾,从此深居简出。

皇上一共就这四位皇子。

他本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将来终将君临天下,不容冒犯。

就算我是宰相的女儿又如何?我是个庶出的孩子。我的生母当年只是扬州的瘦马,被当作玩物送给了父亲。

嫡庶之间的界限,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即便二皇子并不受宠,我也依旧配不上做他的正妃。

对于他而言,我的存在,不过是一种羞辱。

我究竟是如何讨得嫡母与姐姐欢心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这个小小庶女表现得乖巧顺从吗?

当然不是。

我的生母原本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女子,只因怀了我,才将我接回府中认祖归宗。

我不知道父亲与她之间曾有过怎样的情爱纠葛,我只知道,父亲是极爱她的。

父亲的后院还有许多女子,都是他特意带回来安置在母亲身边的,为的就是替她遮挡风头。

嫡母性情刚烈,那些女子不是被逼得死去,便是疯了。

等到差不多时,父亲又会带回几个身份不高、容貌出众却不安分的女子,给予她们极致的宠爱,让她们误以为有机会挑战夫人的地位。

而当夫人发怒,收拾这些女子的时候,父亲总会抽身事外,不闻不问。

他这算是什么呢?既是深情至极,又是薄情至极。

有些女子直到死去,还深信父亲是真心爱着她们的。

当然,仅凭父亲的安排还不够。

我母亲容貌出众,即便安分守己,也会招人嫉妒。

翠浓曾对我说,我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母亲刚进府时,已经怀有身孕。虽然她一直谨言慎行,又有父亲暗中保护,但终究还是难逃嫡母的敌意。

小娘独自前去拜见夫人,言说自己如浮萍般无依,幸而被送入宰相府中。

虽未得大人宠爱,却也赐予一处容身之所。

她感念夫人心地仁厚,允她居于府内,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

只愿安守本分,绝不惹是生非,不让夫人烦忧半分。

谈及腹中骨肉,她说自己早已无亲无故,这孩子原不该来世间走一遭。

但恳请夫人慈悲,准她将孩子生下。

若生女便罢,若诞下男婴,她愿以命相抵,留子去母。

只求夫人收养那孩子,不望大富大贵,唯愿一生平安顺遂。

嫡母终究是做过母亲的人,见她言辞恳切、神色哀戚,也不由心软动容。

又思及即便赶走此人,日后还会有其他女子进来,不如就此留下。

万幸,我是个女儿。

到那时,我的父亲是否还会不顾朝野非议,抛下权势荣华,只为护住他与小妾唯一的血脉?

所幸的是,少年啊,我从未对你动过半分情愫。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脚步不停,径直向前走去。

枫红望见我的身影,急忙奔来,满脸焦急:“小姐,你刚才去了哪里?可让我好找!”

临走时,我只交代了糖人摊的老板,若侍女回来,便让她在此等候,其余一字未提。

“不过是等得无趣,随意看看花灯罢了。”

我抬眼望去,孙致文仍立在糖人摊前,身姿挺拔如松。

大雪压枝,青松不折,越是沉重,越显坚韧。

他便是这般如松柏般的人物,即便身形清瘦,也只添了几分孤冷之气。

面色略显苍白,眼底浮着淡淡的倦意。

细看他的眉目,竟有那么一两分与太子相似,虽不及那般惊艳如天人,却也是清秀出众的公子。

这也是我选他为夫的缘由之一。

说到底,我终究是个贪恋皮相的人。

他朝我走近,声音不再如往日清亮,反而多了几分低哑:“这些日子,你还安好么?”

我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克制。

我知道,是我让他白高兴了一场。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又怎会让他白白期待呢?

“我们最后一起去看一次灯会吧。”我心里有些歉意。

终究是我不对。

我为他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梦,却发现自己无力将它变为现实。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再陪我走一遭也好。

我们并肩走在街道上,四周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喜庆的红色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

这一段路,我们沉默地走着,却走得很慢。

因为我们都清楚,这段路走完,就再没有一起同行的路了。

第一次与他看灯会的画面一幕幕浮现脑海,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致文哥哥,这个糖人好甜,你不吃吗?”

那年灯会上,兄长带着我和姐姐出门。途中遇见了孙致文,我知道兄长和姐姐还要去见二皇子,可为什么要带上我,我始终不明白。

兄长与孙致文是多年同窗,也是知己好友。

兄长很像父亲,甚至比父亲更精明。

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书生,我说:“好巧啊,致文哥哥,我们一起逛灯会吧。”

兄长皱起眉头,他与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眉眼温润,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然而,我总觉得那温暖的风,吹不到我的心里。

我知道,他和父亲一样,都是极为精明的人,像狐狸一样善于伪装。

我是个傻乎乎的人,像只刚出壳的小鸡。

所以,只要以礼相待就好。

兄长还要去见二皇子,带着孙致文自然是不方便的。

他看了我一眼,我却故意不理会,转头说道:“兄长和姐姐想去放花灯,但我更想吃糖人,不如让致文哥哥陪我去吧。”

兄长望着我眨了眨眼,仿佛在说:小丫头,胆子大了,连谎话都能随口编出来。

可我向来擅长装傻充愣,自然装作看不懂他的眼神。

万一哪天秘密泄露,被怀疑是我走漏了风声,我才不愿卷入这场风波。

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好,去吧,致文兄,还请您多照顾我这个调皮的妹妹。”

孙致文也答应了下来。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岁,而他已经二十岁了,实在不该去招惹。

毕竟,谁会把一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呢?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下定决心——这个人,我一定要想办法得到。比起与太子在一起,我更有机会。

我竟然在庆幸一个人的不幸,庆幸他被迫苦读,庆幸他年已二十却仍未娶妻。

等我,再等我两年。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致文哥哥,这个糖人好甜呢,你真的不吃吗?”我仰头看他,眼睛圆圆地睁着,满脸都是天真烂漫。

他轻笑一声:“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致文哥哥,那边有猜灯谜的!”

“致文哥哥,你帮我赢一个兔子灯好不好?”

“致文哥哥,那是什么呀?”

“致文哥哥……”

现在的我,简直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鸡,手里提着他帮我赢来的兔子灯,绕着他不停地说话。

我是不是太热情了?会不会让他觉得烦?

他笑着说道:“你这个小丫头,还想玩什么?”

他的眼神温柔,语气也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知道,这个人,是赶不走的。

我说,去放花灯吧,也许还能遇到兄长他们。

其实兄长他们根本不在那边,我只是想和他一起放花灯而已。

“致文哥哥,你有什么愿望吗?”

孙致文看着我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这家伙,该不会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我怎么没听说过。

孙致文问我:“小云绮有什么愿望?”

我回答:“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云绮年纪这么小,就想要一心一意的人了吗?”

我点点头:“是啊,这世上的女子太难了,只能守着一个小小的院子,等着夫君偶尔回眸一眼。可是小娘太多了,爹爹顾不过来啊。我一直想,要是爹爹每天只陪着我和我娘该有多好。”

小娘们相互撕扯争斗,纠缠不休,白白荒废了年华。谁不渴望柔情蜜意、岁月安宁?可到最后,一个个都被深宅大院的枷锁逼得近乎癫狂。

即便我表面看起来恬静安然,可我心里清楚,就算躲开了那些明争暗斗,也逃不过宰相府层层束缚的铁链,压得人几乎窒息——只因父亲舍不得他手中的权势与荣华。

这些话我没说出口。因为孙致文将来或许也会纳妾三五,一心求取功名利禄。不如让他只当我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好了。

“会实现的。”他的声音轻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幕幕温暖的画面如烟云般渐渐散去。

路已快到尽头,我望见了姐姐和二皇子。

他们也看见了我们。

姐姐是刻意寻来的,专程要让他撞见我与孙致文私下相见。

她原定在天字一号房隔壁与二皇子相会。

她想让二皇子亲耳听见我哭着哀求孙致文,说不愿嫁给皇子,心中只认致文哥哥一人。

毕竟,在家中我确实那样嘶喊过。

若我们能相拥而泣,倾诉衷肠,那就更合她心意了。

那时,她便会猛地踹开门冲进来。

她爱二皇子。

无论最初因何动心,这么多年早已成了执念。

此刻她顾不上了,顾不得我这个卑微庶女的生死。

四目相对,我早料到她会出现,她必定会带着二皇子现身。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妥当的应对办法。

只要别惹出什么丑闻来,其他的任由他为难便是。

二皇子若是钟情于姐姐,不管我如何用心,他也终究不会多看我一眼。既然如此,姐姐又何必费尽心思呢?

我低着头,手里不停地揉搓着帕子,心里懒得解释,事情很简单,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和孙致文只是同行罢了。

我们之间,并无逾越礼数之处。

孙致文上前拱手行礼:“在下孙致文,是李大人的门生。今日见二小姐在此,恐有意外,便想护送她回府。如今二皇子来了,在下便可放心交托。”

孙致文走了,连一眼都没再看我。

走得分明而从容,仿佛从未有过牵扯。

没有争执,没有纠缠,仿佛他今天也只是偶然路过。

或许他自己也明白,不该再与我相见,只是终究没能忍住罢了。

姐姐显然不甘心,她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场面。

“妹妹,孙公子已经走了。”她慢悠悠地说,语气里透着几分意味,像是想看我失落难过的样子。

我没有回应,只是走到二皇子面前,向他行了一礼:“殿下,我知道您对姐姐有意,但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何要迎娶我。我曾对孙致文心存情意,但圣旨已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与他相见。殿下和姐姐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妄想不属于我的东西。不论将来您与姐姐如何安排,只求殿下予我一个安身之所,我定会安分守己,绝不惹是生非。”

“嗯,你还算懂事,这样最好。”

二皇子的声音低沉有力,或许是多年征战沙场的缘故,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站在他身旁,令人倍感压迫。

我和姐姐被送回了宰相府。

那位男子叮嘱姐姐,说一切他自有安排,让姐姐好好照顾我,别让我出什么差池,否则很难再找到像我这样听话的人了。

姐姐还想再问几句,却被那人制止了。

姐姐恐怕也畏惧那位可怕的男人吧,既然害怕,又为何还要主动靠近?

“孙致文其实也不太在意你。”

这位大姐的思维方式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孙致文若不那样做,还能如何?难道要和二皇子正面冲突,被拖出去斩首吗?那我也会被贴上轻浮不检点的标签,连累整个宰相府的女眷名声受损。

有些事越解释越麻烦,不如什么都不说,默默对他好,对我自己也有好处。

虽然不想搭理她,但我毕竟还是个听命于她的人。

我故作委屈地说:“姐姐说得对,是云儿福气不够,遇不到真心待我的人。我知道二皇子一定会想办法和姐姐在一起,无论姐姐与二皇子将来如何安排,我都会全力配合。到时候还请姐姐念在我们多年的姐妹情分上,让我能安稳度过余生。”

“嗯。”

姐姐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亏得我酝酿了许久的情绪。

回到院子里,小娘还没有睡下。

我伏在小娘怀里,轻声说:“阿娘,我去见过孙致文了。”

“云儿,你很喜欢他吗?”

“说不上特别喜欢,只是觉得,嫁给他或许是我最好的出路。”

“阿娘,这世上的男子终究是差不多的,我只是选了一个我能企及的、最好的人选。”

“是啊,他们确实都差不多,是我没本事,不能给云儿安排一门好亲事。”

“阿娘已经很好了,是最好的。”

我紧紧搂住小娘的手臂:“阿娘,你就是这世上最温柔、最慈爱的母亲。”

“阿娘,我有些害怕,怕以后不能常常看见你。”

我害怕自己会成为姐姐的替死鬼,害怕他们用我的性命去弥补那些错误。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我的命不值钱,没人会在意。

如果我死了,小娘也会随我而去吧。

爹爹呢?也许只会偷偷落几滴泪,然后继续对那些皇子笑脸相迎。

我心里不甘。

可我天性怕死,又没有本事。

“你爹爹总说让我安心,可我怎么能安心。最近你先别和你长姐来往,她性情古怪,我担心她一时心急,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我抬头轻声问道:“长姐行事怪异?”

小娘轻轻抚着我的发丝:“这世间聪慧之人不计其数,可如你姐姐这般奇特的却极为罕见。纵然你才学平平,也该能品出她所作诗词的意味吧?那真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吗?”

我心头一震,思绪恍惚。

我早该明白,她装腔作势从无底线——李白、杜甫、李清照的诗句尽数搬来,竟以为旁人全是愚钝之辈。

的确也有那么一两人被蒙蔽,视我姐姐为才女佳人,痴迷得近乎疯狂。

但总有人看得清楚。

小娘已然察觉,父亲呢?二皇子又如何?

二皇子是否也早已看穿,却因深爱姐姐,不愿追究她的来历与隐秘,甘愿一生守护?

想必正是这般剧情。

女主角总会被如此深情相待。

“阿娘,我会安分守己,静心待嫁,绝不招惹姐姐。”

我终于绣完了那方红盖头。

指尖滑过上面的鸳鸯图案,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我本不喜针线,可在这世间,女子应会的技艺,哪怕不够精湛,也必须勉强应付过去。

明日便是我出嫁之期。

父亲曾对我说,无论路上发生何事,都莫要惊慌,只管安稳坐在轿中。

我问他会有什么变故。

他只道:“你不必知晓,若事有差池,父亲自会护你与小娘离去。”

这些日子,姐姐变得安静了许多。

有几回我瞧见她脸上浮着满足的笑意,满心欢喜地张罗自己的嫁妆。

我皱紧了眉头。

姐姐做的事远不止在家中显露锋芒,她甚至涉足外务。

父亲有一次治水,竟悄悄带上了她同行。

她提出的治水之法十分有效,父亲在此基础上不断完善,最终解救了饱受洪灾之苦的百姓。

父亲对她纵容得毫无底线,而我却被要求恪守三从四德,做个温顺的闺中小姐。

这些年我虽替她跑前跑后,也只是在内院打转,从未踏出一步。

一旦我稍有越界之意,父亲便立刻压制,告诫我不可效仿姐姐。

翠浓是父亲安插的人,因此我和小娘所知的一切,都是他愿意让我们知晓的片段。

如今回想起来,父亲或许早就察觉了姐姐的异常。

长叹一口气,还好,还好我始终听话。

可心底却泛起一阵阵空落落的无力感。

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命运的窒息感,挥之不去。

呜咽着,我也想成为那本传奇话本里的女主,手握乾坤,肆意人生。

红盖头落下,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即将出嫁。

即便有父亲的叮嘱在耳,心中仍难掩不安。

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光,透过盖头洒落在脚边。

但我知道,这并非二皇子前来迎娶我的花轿。

我迟疑了。

“小姐,请安心上轿。”

这个声音?是二皇子的侍卫,我见过那人,他名叫“月”。

名字倒是悦耳,可为人却冷得像冰。

我还能怎样?这人一看就不好惹。

我坐在轿中,吹奏锣鼓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耳边慢慢传来杂乱的人声,似乎夹杂着打斗与叫喊。

我忍不住想掀开盖头。

“小姐,盖头须由夫君亲手挑开。”

轿子里竟有人监视?他怎么知道我的举动?听月的语气,我心头一阵憋闷。

真是烦透了。

轿子忽然停下,停了很久也不见前行,我终于按捺不住:“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安全之处。”月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我心里几乎要骂出脏话来。

但又怕他动手扇我耳光,只好忍下,等以后再找机会报复。

我还是忍不住追问:“那接下来要去哪里?”

“一刻钟后,小姐自会知晓。”

我简直要发疯,这是碰运气吗?

一刻钟过去,我听见外面随从们轻轻松了口气。

轿子再次被抬起,方向不明,前路未卜。

可没走多远,夜空骤然炸开绚丽的烟花。

“成功了!成功了!”

“太好了!”

“终于能回去了!”

先前的压抑一扫而空。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月冷冷开口,打断了喧哗,轿子随即调转方向,稳步回行。

我能感觉到,抬轿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街道喧嚣不止,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难道真是二皇子起兵了?

10

我心里暗自嘀咕。

父亲莫非也参与其中?

按那些话本里的桥段,会不会是我和姐姐互换了身份——她顶着我的名头嫁给了二皇子,而我则成了太子的妻?

太子体弱多病,却是父亲亲授的学生,或许这一回也能逃过劫难。

二皇子看在姐姐与父亲的份上,也许会饶我们一条生路。

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阵隐秘的雀跃。

爹娘曾说我会过得很好,难道指的就是这般境遇?

盖头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我被一路送进了新房。

丫鬟月儿轻声叮嘱:“小姐且在此等候。”

我顺从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静候夫君的到来。

肚子早已饿得发慌,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只要想起太子那如谪仙般的容颜,便又打起精神,盘算着该如何宽慰这位惹人疼惜的郎君。

心里悄悄欢喜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

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我从未想过,成亲竟能如此令人心潮澎湃。

视线里只有一双绣着金蟒纹的黑色官靴。

快些,掀开我的盖头吧……

他坐下了!

怎么只是坐着不动呢?

该不会是因我父亲勾结叛党,他也迁怒于我了吧?

别啊,这真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身份早已被姐姐调包。

你快掀开盖头,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夫君?”

“嗯?”

这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难过吗?太子之位没了,真的这么伤心?

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反正你也活不了太久。

当然,能多活几年让我看看你的容貌也不错。

我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语气柔和,像是在哄人:“夫君,掀盖头吧。”

我的声音甜得像吃了上百个糖人,甜到发腻。

我看见一只秤杆缓缓伸了过来,慢慢地向上挑起红盖头。

我激动得心跳都快了。

我双眼放光,娇柔地刚喊出一个“夫”字,却看清了眼前的人,那个“君”字顿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二……二殿下?”刚才的柔情蜜意瞬间消失,我变得惊慌失措。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扑通一声跪下,语无伦次地说:“拜……拜见二殿下。”

可话刚说完,我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要不要假装晕过去?

我正打算倒吸一口气晕倒。

可还没等我吸完气,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我望着二皇子湛蓝的眼睛,那张如刀削般的脸庞,还有此刻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完蛋了。

大脑彻底死机了。

我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连呼吸都不敢重一点。

“怎么不叫夫君了?”二皇子的声音沉稳有力,或许是因为常年驻守军营的缘故,不像太子和孙致文那般清润悦耳,也不像四皇子那般带着少年的轻快。

平日里我总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今天靠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回。

他忽然又靠近了些:“怎么不叫夫君了?”

语气里多了一丝怒意,原本就让人畏惧,此刻更像阎王索命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夫……夫君?”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没有回应,反而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来回摩挲着。

他的手掌粗糙,满是茧子,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痕迹,他比其他男子更加挺拔、坚毅。

突然!

那只还在轻抚我脸颊的手猛地一用力,竟直接捏住了我的脸,我的头也被带得仰了起来,我却不敢喊疼。

“小东西,刚才把我当成谁了?”

我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里直骂,老娘我这张脸娇嫩得很,哪受得了你这么捏。

“夫君,疼……”

“夫君……”

这两声称呼似乎让他满意了些。

终于,他松了手。

我揉着脸颊,心里暗暗咒骂这个混蛋。

他递来一盘点心,是栗子糕:“吃吧。”

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我一颗一颗地吃着,忍不住感叹,二皇子府的糕点师傅手艺果然不输宫里。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和姐姐并没有互换身份。更让我在意的是,我一开始表现得太激动了,他会不会觉得我轻浮?之前灯会上我还跟他说过,我会安分守己的,现在却表现得这么反常,他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他?

哪个男人愿意被戴绿帽子呢?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这是关于一个男人尊严的问题。

好在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可我还是有点心虚。

“殿下,姐姐去哪儿了?”这一次我没有刻意装腔作势,也没有慌乱失措,我调整好情绪,想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只是我原本的声音就带着几分娇软,比刚才那种刻意的语气顺耳多了。

“叫夫君。”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夫君,姐姐去哪儿了?”

“在东宫。”

“今天我为什么没有直接回王府?”

他一边解开腰带一边说:“三皇子谋反,已经被处决了。”

三皇子?

三皇子不是有腿疾吗?他怎么会起兵造反?难道他一直在装病?

而且,三皇子叛乱,怎么不是二皇子?那父亲和二哥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难道是他们设的局?

姐姐去了东宫,那太子应该还是太子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有些混乱,还想再问些什么。

高慎已褪去上衣,赤裸着精壮的身躯站在我面前。

我一时怔住,目光落在他布满伤痕的躯体上。

那些疤痕深浅不一,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仿佛刻满了过往的血雨腥风。

更让我心惊的是,那结实的胸肌、分明的腹肌、隆起的臂膀,充满力量感。

“殿下?”

“叫夫君。”

“夫君……唔。”

话未说完,唇已被封住。

此刻,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比喻——

他健硕得如同一头蛮牛。

“嗯……”我嗓音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姐,已是午时了。”

是枫红的声音传来。

我勉强撑起身子:“午时了?”

“二殿下呢?”

“小姐,二殿下一大早就离开了。”

“你为何不唤醒我?”我的声音几乎失声。

“殿下说不必惊动小姐。”

我一时语塞,抬起手:“水……”

我连饮数碗润喉汤,直到小腹微鼓才稍觉舒缓。

一把抓住枫红,急切追问,这才理清事情原委。

原来三皇子多年来借幼年坠马之机,伪装跛足,暗中积蓄势力,意图谋反。

他本欲联合二皇子共举大事,却不料二皇子早有防备,假意归附,昨日突然发难,将他一举擒获。

三皇子兵败之际,当场自刎于阵前。

正事枫红几句话便讲完,反倒絮叨起别的来。

她说不知我何时被调换,昨夜路途何等凶险,原本以为难逃一死。

没想到代替小姐出嫁的竟是一名小将,名叫王九儿。

此人如何英勇无畏,于乱军之中救她脱险,说着说着,还羞红了脸,抬手掩面。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看来是得把她嫁出去了。”

我轻咳两声,正色道:“别跑题,跟我说说长姐那边的情形。”

枫红这才收起笑意,正经回道:“昨日叛乱时,长姐受了些皮外伤,不算严重。太子带人及时赶到,将她救下。听说太子亲临战场,亲手斩杀数敌,十分英勇。”

好家伙!这两位皇子,一个装病多年,一个常年称瘸,暗地里竟斗了十几年,总算在昨日见了分晓。

“对了,小姐,还有四皇子的事。”

“四皇子怎么了?”

枫红接着说道:“三皇子也派了一队死士去截杀四皇子,可谁也没料到,四皇子竟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迎娶小姐回王府的路上,险些把王九儿给劫走了。他还差点和二皇子动起手来。不过两人刚要交锋,追兵就到了。”

“然后呢?”

这丫头,这么关键的事居然现在才说!

“后来,四皇子便与三皇子派来的杀手战作一团。二皇子留下话,让王九儿把我送回来,他自己便离开了。”

“还有……四皇子似乎也挂了彩,最后好像是被人抬走的。”

我靠在软枕上,满心无奈,额角直跳。这混账东西,竟也学人抢亲?以后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枫红啊。”

“哎,我在呢,小姐您说。”枫红眉眼含笑,应得乖巧。

这丫头怎么一点儿心事都没有,昨天也算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她倒还笑得出来。

你家小姐被人抢亲,又被掉包,你还在这儿傻乐,满脑子俊俏郎君的事。

我瞪着她,语气里带着怒意:“我感觉我快撑不住了。”

这话喊得中气十足,可配上我这沙哑的嗓音,反倒显得滑稽。

“小姐,是不是昨夜姑爷太用力,您身子受不住?要不要我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话音刚落,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真要被她气晕过去!

赶紧把她嫁出去好了,也给她找个厉害的夫婿,看她还能不能这么没心没肺地气我。

我咬紧牙关,强压怒火:“不必了,我没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悄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要是再敢惹我,我就当着你的面,把那个叫王九儿的小郎君给废了。

当然,这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我重新躺回床上,三皇子正在谋反,朝中必定乱成一团,眼下没人顾得上我这边。

太子,这个大骗子,骗走我的真心,原来你身体健壮,心思又深沉,我以后连瞧都不会瞧你一眼。

还有那个四皇子,从小到大净欺负我,如今竟跑来抢亲,这是跟谁学的混账行径?我又该怎么向那头倔驴解释,我和四皇子之间根本清白无二。

还有孙致文,这件事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二皇子和姐姐在楼上私会时,我就和孙致文在楼下闲逛。

谁能料到我最后竟嫁给了他?这能怪我吗?

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以后跟着他过日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迷迷糊糊间,我又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一阵发痒,我才缓缓睁开了眼。

“二殿下?”

我又揉了揉眼睛。

脊背猛地挺直:“殿下?”

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正对着我,湛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他生气了?

“夫……夫君?”

“嗯。”他低应一声,嘴角微扬,似乎颇为满意。

“听侍女说,你整整一天都在睡,只中午起来喝了点汤?”

我噙着泪光望着他,心里暗骂:这副憔悴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眼珠轻轻一转,这家伙这么爱听我叫他夫君,莫非喜欢娇滴滴的女子?

曾有人说过:

女人会撒娇,男人就掏腰包。

要不要试试?

反正都这样了,还怕什么?不如赌一把。

我伸手环住高慎的手臂,顺势往他怀里靠去,脑袋轻轻蹭了蹭他坚实的胸膛:“夫君,人家饿了。”

高慎整个人顿时僵住,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

怎么不说话?

策略失败了吗?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双湛蓝的眼眸。

那双眼睛如同深海般静谧,却又隐隐透出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仿佛海底深处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我咽了口唾沫。

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依旧没有动作,我不安地偷偷打量着他,高慎闭着眼睛,喉结微微滚动。

他忽然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呼……”我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吓坏我了。

不一会儿,枫红走了进来,为我整理衣装。我的肚子却在此时咕咕作响。

陆续有侍女端着菜肴进来摆放。

我循着香味望去:哇,这满桌的佳肴仿佛在发光啊。

十二道菜。

白汁鱼丸、脆皮乳猪、香酥鸡腿、板栗焖仔鸡……

还有,还有!

我踮起脚尖,绕过枫红,眼巴巴地盯着那张饭桌。

这是哪儿啊?这简直是人间天堂!我本来就爱吃,可从前家里不敢张扬,因为爹爹怕别人觉得他偏心我和母亲,所以我们的衣食住行都格外低调。不敢有丝毫逾越。可如今看看,这待遇……

穿的先不提,光是这一桌美食。

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二皇子真是个大好人。

穿戴整齐后,我一个箭步冲到桌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节,手里抓着一只鸡腿。

张大了嘴,咬了一大口,肉汁在嘴里迸开。

“小姐,殿下还没用膳呢。”枫红在我耳边轻声提醒。

“没关系,让她吃吧。”

二皇子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鸡腿。

二皇子坐在我身旁,发梢还带着水珠,一滴滴落下来。

是刚洗过凉水澡吗?

我把鸡腿轻轻递到他面前。

我想给你吃,不过我已经咬了一口,你不介意吧?

要是你介意就最好了。

那我继续吃。

我还在嚼刚才咬下的那一大块。

看着二皇子挑眉,却没有接过鸡腿。是你自己不吃,我可就继续吃了。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我,我吃着吃着,也有些不好意思继续了。

“殿、殿下,不,夫君啊,你怎么不吃?”

“我不太饿。”

“哦。”我低头喝了一口汤,心里有些别扭,这位大哥怎么回事。

算了,不理他,我继续吃我的。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我咀嚼的声音。

“喜欢?”

这位大哥终于开口了。

我甜甜地回答:“当然喜欢啦,夫君给的,我自然喜欢。”

你自己说,这一桌饭菜,谁会不喜欢,我又没有厌食症。

“是喜欢我给的,还是喜欢这山珍海味啊?”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又低声问道:“那,粗茶淡饭吃得惯吗?”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碗重重磕在桌上。

不会吧?我才刚吃上这一顿,以后就要过苦日子了?

我好歹也是王妃,难道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了?

总不能连我在家时的饭菜都不如吧……

眼眶一热,泪水几乎要涌出来。

要哭了,真的要哭了。

我强忍着酸楚,又抓起一只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口——多吃一口是一口。

“喜欢,当然喜欢,只要是夫君给的,我都欢喜。”我哽咽着,嘴里的肉香却愈发浓郁。

“今夜早些歇息,明日须得起早。”说完,二皇子转身离去。

这人怎么话没说两句就走了?

算了,鸡腿真香。

肚子吃得滚圆,我简直把它当成最后一顿饱饭来享用。

“枫红,枫红!快来扶我一把!”我撑得直不起腰。

早知道就不贪嘴了,现在难受得紧。

所谓的早起,还真是名副其实。

天还漆黑一片,我就被人硬生生拽了起来。

迷糊间,已被塞进一辆老旧的马车里。

怎么回事?这是要将我卖到哪儿去?

我拼尽全力扒住车门:“我不进去!不进去!我是王妃,是宰相之女,你们想做什么?”

“嘘——”一名清秀少年连忙示意我小声,“知道啦,您是尊贵的王妃,可眼下还是先进去吧。”

还不等我开口说话,枫红就掰开了我死死扣住门框的手指。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枫红冲我笑了笑:“小姐,您就听九儿哥哥的安排吧。”

我的眼睛几乎瞪得裂开。

你可是我的贴身丫鬟啊!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那个什么九儿,你就这么把你家小姐给出卖了!

我气得胸口发闷,仿佛一口血就要喷出来。

马车外面看起来破旧不堪,里面倒是布置得柔软舒适。我躺在厚厚的绒毯上,心想应该不是把我送去卖了吧。

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天还黑着,街道上静悄悄的,没什么可看的,只是那个叫枫红的丫头正围着那个清秀少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真恨不得把她拉进来,掐住她的脖子。

什么叫见利忘义,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我偷偷打量了那个少年一眼,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模样倒是清秀。他就是那个代替我的人吗?那个叫王九儿的小将。

今天这出戏,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我揉了揉额头,感到心力交瘁。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终究不是个聪明人,算不清前因后果,只能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

“唉——”我的叹息最终被马车吱呀作响的声音吞没了。

这一路还算顺利。

“主子,夫人恐怕有些不悦。”王九儿的声音传来。

“嗯。”

谁?主子?

车帘被掀开,一个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

马车不算大,我一个人坐着倒是宽裕。

如今闯进一个壮汉,我顿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心里十分不满,极其不满。

连我的丫鬟都看出端倪,唯独我一头雾水。

可我敢抱怨吗?

当然不敢。

我挪过去,挽住他的手臂,他仍穿着昨日的衣裳,满身风尘,想必奔波了一天。可我怎会介意?我柔声问道:“夫君,我们要去何处?”

“小九说你不高兴?”

他的嗓音低沉,每句话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所以呢?我连不高兴都不行吗?

况且,我又没冲他发火。

“怎么会,你别听那孩子胡言乱语。”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

“我身上脏。”

“我不在乎。”

我带着几分讨好地说道。

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不高兴就别装作高兴,你可以生气。”

真的可以吗?你可别开玩笑了。

“可以的。”

他这是能读心吗?那我骂他是头野牛成精,他是不是也能听见?

我都能穿越了,他会读心术似乎也不足为奇。

我心里有些发怵。

见我没回应,他轻声开口:“你可以冲我发火,可以骂我,甚至打我都行,也可以暂时不理我——但别太久,我会难过的。”

我一脸茫然。

这是铁汉柔情?

别开玩笑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姐姐呢?”

“你姐姐将成为大端王朝地位最尊崇的女子。”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落在我身上,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满是深情,语气却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可那个人,不正是他曾用尽真心去爱过的吗?

男人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别生气了,好吗?”他低声安抚着我。

这个男人,怎么感觉如此陌生?

真相终于浮现——原来他们早就知晓,姐姐并非属于这个时代,而是来自遥远的未来。

像她这样的人,并非首次出现。他们带来了超前的理念与知识,历代帝王都留下密令:若遇此类人,可加以利用以获取其智慧,必要时则清除痕迹,以防引发无法掌控的局面。

皇权斗争激烈,贵族之下,总有人梦想推行人人平等。可笑的是,究竟要经历怎样的变局,才能实现这般理想?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朝廷起初并不压制他们的思想,反而暗中观察,在其完全展露意图后,评估其威胁与价值,再决定是囚禁还是彻底抹除。

最终,这些人终将湮没于历史长河,无声无息。

他们所掌握的先进知识,会根据实际需要决定是公开传播还是永久封存。

因此,姐姐在展露非凡才华的那一瞬间,便已被暗中关注。只因近百年来,端朝未曾出现过穿越之人,皇帝对她也心生好奇,便任其自由发展。就连我的父亲与兄长,其实都是奉命监视她的观察者。

太子心智近乎妖异,自幼身为储君,早已知晓世间存在穿越者的秘密。正因如此,我父亲才有资格成为太子之师,而兄长也得以成为太子身边的重要辅臣。

太子原本并不在意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若非姐姐对他产生兴趣,二皇子恐怕早就在宫闱争斗中丧命。正是由于太子暗中庇护,二皇子才能从当年瘦弱如猴的模样,成长为如今体魄健壮的青年。否则即便侥幸活下来,也难逃饥寒交迫、营养匮乏的命运——我始终这样认为。

至于姐姐为何最终能成为太子妃而非被清除,多亏了我那老父。纵然她是异世来客,多年相处毕竟有了情分,他自然极力求情。太子也觉得终究需立一位正妃,宰相之女身份足够尊贵,堪配东宫之主。若另择他人,还需权衡各方势力,费心周折,实在嫌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太子认为我姐姐虽然见识广博,但为人太过单纯,极容易掌控。留在身边,就像一本活字典,随时可取用。

果然,来自官方的评价才最一针见血。

至于三皇子,不过是皇帝为太子特意安排的一块磨刀石。帝王之家从无情义可言,太子不仅要懂得治国理政,更需具备决断杀伐的魄力。倘若他最终失败,皇位自然便落入三皇子之手。

然而三皇子本身并不成器,若非皇帝在暗中不断扶持,以他的才智,根本撑不过太子两回合。正因察觉到父皇在背后插手,太子才被迫装病避祸。至于皇帝究竟何时识破他装病,外人无从得知。

如今太子觉得时机已到,便有意引诱三皇子率先发难。

可我一直不解,三皇子为何笃定二皇子一定会与他联手起事?

高慎告诉我,是因为三皇子许诺分他半壁江山——大端朝一分为二,二人各据一方,称王称帝。

他认定二皇子多年来因出身受尽压制,必然心怀怨恨,愿意一同推翻现有秩序。

我追问:“那你为何不答应他?帮他除掉太子,难道不是因为太子对你有恩?”

“皇家何谈恩情?”他语气轻嘲,“只是三弟给我的条件,远不如太子许诺的那般诱人。况且……就算我真帮他夺位,他真的会兑现承诺吗?一旦事成,他必定将谋逆罪名全数推到我头上。届时他只需以平叛功臣的身份登基,岂不更加顺理成章?”

他轻笑着,指尖轻轻刮过我的鼻尖。

“那,太子许了你什么好处?”我拨开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他顺势将我搂得更紧了些,低头咬住我的耳垂。

我吃痛地推了他一把,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朗声笑了起来:“我不告诉你!”

我竟从未察觉,他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一路上,他始终不肯透露我们要去何处,只说一句:“该回家了。”

我再三追问,他却只是笑而不答,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

可我渐渐发觉,他似乎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冷峻威严,面对旁人依旧面无表情,可对我却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柳枝。

我的心不由飘忽起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为何总爱问些奇怪的问题?一会儿问我心里他和太子谁更俊朗,一会儿又追问与孙致文放花灯时许了什么愿,甚至还要我评断四皇子是不是个蠢货?

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难道恋爱中的男人都是这般讨厌?

是啊,就是恋爱中的男人。

还有女人。

我想,我也算是坠入爱河了吧。

我们最终抵达了江南。

那里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他牵着我的手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我抬眼望去,月正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沉静;枫红和王九儿围着海棠树嬉闹追逐;还有一位老师傅在厨房里专注地做着糕点。

嗯,我到家了。这个家中,除了我们两人,还有他们几个。

月是他最忠心的侍卫,王九儿是他在边关时救下的孤儿,而枫红,是那孩子未来的妻子。

对,是他未来的媳妇儿,跟我确实没什么关系。

至于那位糕点师傅,最擅长的就是制作栗子糕。只因这门手艺,竟让他从皇家御用的糕点师,一路降为王府厨役,最后成了寻常百姓家的点心师傅。

别人是步步高升,他却是节节后退。

那么,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是从他一把夺走我手中那块栗子糕的那一刻起吗?

我问他,他只是笑而不答。

所以,在他为了图纸故意向我姐姐卖弄风情的时候,在他看见我和孙致文并肩逛街的时候,这家伙心里是不是早就盘算着要打我屁股了?

如今行房之时,总找各种理由动手,打得理直气壮。

我一时气极,脱口而出:“想打就打,啰嗦什么!”

结果这话一出,他便彻底放开了手脚,下手越发熟练。

我真是嘴上没把门的。

可现在想想,或许我真的愿意就这样,与他粗茶淡饭过一生。

十四岁那年,

海棠树下,我坐在摇椅里,轻轻摇着扇子纳凉。

看着王九儿趴在地上,弓着背,给身上的娃娃当大马骑。

说起这个娃娃,我心里就一阵难受。那个臭枫红,一到江南就哭天抢地,非要我替他和王九儿办婚事。

我怎能让他如意?偏说他跟月亮才是天生一对。

月始终不愿理会我的恶作剧,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抱着剑靠在树边,仰起头来望着天空,神情淡淡地流露出一丝忧伤。

我在一旁暗自嘀咕,他这副模样装给谁看呢。

“你母亲近来可好?”我忽然开口问道。

他微微一怔,眼中浮现出困惑之色。他自幼父母双亡,由王爷抚养长大,自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提起他的娘亲。而我心里却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枫红平日里最爱与我打闹,甚至曾以性命相胁,可我心里清楚得很,她哪里舍得真的寻短见。

我偏偏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

从京城一路南下至江南,我早已摸透了脾气——这位夫君,确实把我宠到了骨子里。

王九儿见我软硬不吃,便想向高慎求情,谁知高慎只淡淡回了一句:“一切听夫人做主。”再不多言。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开始张罗月与枫红的婚事。

枫红和王九儿见我态度坚决,只得满脸哀怨,仿佛遭了天大的委屈。

小院之中,一半是春光明媚,一半却笼罩着阴云。

枫红买来一坛酒,说要借酒浇愁,怪我不念多年主仆之情。

我心中不悦,明明是她先动了别样心思,如今反倒倒打一耙。

可谁料她酒意上头后,竟彻底变了个人,成了个“疯红”。

这丫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拽住王九儿,硬生生往屋里拖。

王九儿这些年个子猛长,虽才十六岁,仍在抽条,但毕竟出身将门,也算得上是个习武之人。

本心他也是倾慕枫红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她拽进屋去,总归是不大体面。

谁知枫红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口中还喊道:“今天老娘非得收拾你不可!”

枫红果真豪气十足。

紧接着,屋内传来她的怒斥声,还有衣料撕裂的动静。

枫红啊,真是替我做了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我也曾在动念之时,想狠狠甩他一巴掌。

我不顾身后高慎、月和糕点师傅投来的异样目光,急匆匆地跑过去趴到墙边,翘起屁股,活像一只钻洞的狗。

月淡淡地开口问道:“主子,你为何偏偏喜欢夫人呢?”

其实论起了解,月确实最懂我,因他常为高慎暗中打探我的行踪。我在外头装得端庄得体,可回到芷兰院便原形毕露。

那副真面目,早已被月尽收眼底。

高慎脸上挂不住,一把将我捞进怀里:“你还用得着看别人?”

于是我们二人也进了房门,只是与枫红不同,我们是女在下、男在上。

只留下月和糕点师傅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次日她来找我,说清白已失,只能嫁给王九儿。

我却笑道:“月又不会嫌弃你。”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原来月也会开玩笑。

他也对枫红说,是的,我不嫌弃。

于是,枫红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几天后,月正在院子里挂红绸,枫红却突然哭着阻止他继续布置。

月却轻声说道:“枫红,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也别觉得亏欠我什么。”

这月,也真是又温柔又倔强。

枫红听了这话,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我连忙叫来大夫,心里有点后悔,是不是跟枫红开的玩笑太过分了。

大夫却说,枫红怀孕了。

怀孕?

竟然一次就有了?

为了不让孕妇情绪波动,我也不敢再拿她打趣了。

月依旧继续布置着红绸。

那张冷峻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喜气。

小九是他和高慎一起带回来的孩子,他早就把小九当亲弟弟看待。

于是,枫红用了三年时间生了两个孩子。

小九如今已经长到和月差不多高了,性格却一点没变,整天笑嘻嘻的,现在正趴在地上,让他大儿子骑着玩。

小女儿则被月扛在肩上逗着玩。

至于枫红,生完孩子后胖了不少,现在正趴在点心师傅身后,眼巴巴地要吃点心。

“娘子——”高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一个激灵,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看到枫红有了孩子,心里也开始痒痒,非要我也给他生一个不可。

他整日缠着我不放。

他蹲在摇椅旁边,轻声说:“娘子,你看,爹娘看到枫红的孩子这么喜欢,我们也生一个陪陪他们好不好?”

到底是我爹娘眼馋,还是你眼馋!

还不等我说什么,就被你打横抱起。

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放肆,真是造孽啊。

不过,爹娘倒是满心期待,盼着我能早点给他们添个大胖孙子。

是的,他们已经来了,就住在我隔壁的院子里,院墙早就打通了。

15李承番外1

我名叫李承,是家仆的儿子。

我的主人是当地一位富商。

杨老爷在当地素有善名,修学堂、设粥棚,广受赞誉。

我爹曾在一次意外中舍身救他,结果落下残疾。

杨老爷感念我爹的恩情,对我格外关照,还送我去读书。

我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有杨老爷的支持,我才能安心苦读。

那时我总想,我爹那条伤腿受得真值。

可我骨子里却是个坏种,是个不孝之人。

我也清楚,这是改变我命运的唯一机会,所以我比谁都努力。

杨老爷与夫人感情很好,却迟迟没有子嗣。

不过对我而言,这样反倒更好,因为杨老爷便能将全部期望寄托在我身上。

虽然我出身低微,是仆人的儿子,但在这家中,府里上下私下都称我为小少爷。

我其实有些虚荣,也很享受这样的称呼。

那年我十岁生日,以往府中都会为我庆贺一番。

现在府中上下也是一片欢庆,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杨老爷刚出生的女儿。

杨老爷年岁已高才得此女,自然是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疼爱。

我不喜欢这个小女孩,因为她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我终究只是家仆的儿子。

我要出人头地,我也要让人前呼后拥。

于是我更加勤奋刻苦。

我在书案前埋头苦读,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在桌下钻来钻去。

她叫杨珍。

珍宝的珍。

“珍儿,别打扰哥哥读书。”杨夫人在后面轻声劝道。

可那小丫头偏不听话,话都说不利索,却总爱围着我打转。

明明我并不喜欢她,她为何还要缠着我不放?

说来可笑,明明可以住进书院安心学业,我又何必执意回来?

或许,早就在那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哥哥”里,心被悄悄融化了。

我抱着杨珍,她身上淡淡的奶香,闻着格外舒服。

十五岁那年,我的父亲走了。

那次意外之后,父亲瘫痪在床,母亲也撒手人寰。

如今,我算是真正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罢了,从此专心向学便是。

珍儿已经五岁了,梳着两个小发髻,圆嘟嘟的小脸像极了年画里的娃娃,生得格外可爱。

我将她抱起:“在家要听老爷和夫人的吩咐,我有空就回来看你。”

珍儿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是伸出小手搂住我的脖子,把小脸贴在我肩上,一如往常那样依偎着我。

我走了,背着我的行囊。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珍儿的眼泪像珍珠般一颗接一颗地滑落。

杨老爷和夫人都是明事理的人,虽然心疼女儿,却并未挽留我。

偶尔有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回去看看珍儿,遇到稀奇的小物件就带回去送她。

小女孩容易哄,只要见到我,便笑得咯咯响。

她总缠着我给她讲些故事听。

下次我该多寻些话本来,这样我不在时,她也能自己翻看解闷。

二十岁那年,我要启程进京赶考。

这次我非得考取功名不可,自认多年苦读早已准备妥当。

珍儿已经十岁了,脸蛋不再像从前那样圆嘟嘟的。

我反倒更怀念她小时候胖乎乎的模样,如今瘦了下来,也长高了不少,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将她抱在怀里,也无法亲昵地蹭她的脸颊了。

杨老爷担心我在路上受苦,执意多给盘缠。

我只收下了一半。

这些年,他家欠我家的情分早该还清了。

是我自己不愿割舍。

或许是因为看了太多话本子的缘故。

珍儿年纪虽小,心思却比同龄人细腻。

临行前,她悄悄拉住我,低声说等我回来就嫁给我。

说完便羞红了脸,转身跑开了。

一路上,我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笑眼弯弯的小姑娘。

再过几年,珍儿定会出落得更加动人吧。

要是娶了她,我是不是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抱在怀里?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竟然真的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动了心。

我中了——榜首。

这副皮相险些让我从状元跌成探花,好在探花也生得俊朗。

可皇帝在我与他之间迟疑良久,才最终定下我是状元,他为探花。

我暗自松了口气,总算侥幸过关。

然而躲过了这一劫,却逃不过另一场风波。

三人策马游街,往日香囊多投向探花,今日却偏偏分了一半到我身上。

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锦袋,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眉眼弯弯的小姑娘。

她若知道,会不会偷偷笑着,跟小姐妹们说她的未来夫君是今科状元?

我未曾察觉,那些香囊之中,竟有一个来自礼部尚书的嫡女。

礼部尚书亲自为我安排宅邸,甚至备好了迎娶其女的聘礼。

于是,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娶了别人家的女儿。

探花虽也被权贵争相求亲,却只推说家中早有婚约,一概回绝。

终究是我没了骨气。

我不敢再踏上那片江南水乡的土地。

不敢再见那个曾对我笑得灿烂的小姑娘。

我是个背恩忘义之人。

我曾修书一封,说明如今境况,并附上百锭黄金寄回故里。

那是我岳父大人亲自交给我的。

说是报恩,也让我放下过往种种,不要再与那些商人纠缠不清。

岳母出身王爵府邸,是家中唯一的嫡女,而我的妻子正是她最疼爱的长女。

就连岳母的娘家,也倾尽全力扶持我前行。

有岳父岳母庇护,我的仕途可谓顺风顺水。

这一年,我二十五岁,她才十五。

这些年我把精力都放在官场上,但对夫人始终恭敬有加,相敬如宾。

可我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小姑娘。

人的欲望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永无止境。

起初只求官运亨通,如今却一心想着将她迎进门来。

我暗中做了安排,让夫人始终未能怀上孩子,好为纳妾寻个正当理由。

我带回两个女子试探家中风向。夫人自幼娇养,性子高傲,那两个小妾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我不禁思忖,若将来小姑娘进门,是否也要受这份委屈。

这念头一冒出来,我竟有些烦闷。

索性先让小妾们试试能否有孕。

不出所料——却又出了意外。

她们接连流产了。

罢了,那就让夫人自己生一个吧。有了孩子牵绊,她或许就不会总盯着我的私事。

我纵容后宅纷争不断,却从不真正越界,始终留有余地。夫人虽恼我多情,却仍将怨气撒在那些妾室身上,对我依旧眷恋。

我一个接一个地纳人进门,心想,她总会慢慢习惯的。

等她彻底麻木,我就把心尖上的小姑娘接回来。

可是,小姑娘还没到,一个噩耗却先传了过来。

杨老爷一家被关进了大牢。

我四处打听,才知是新上任的官员垂涎杨家的家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毫无背景的仆人之子。

我已有能力为他们洗清冤屈。

可查下去才发现,那地方官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竟牵连着兵部尚书。

若要动他,我付出的代价将难以承受。

呵,我终究还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但我还是策马疾驰,连夜赶了回去。

牢中,记忆里那位慈祥的杨老爷已形销骨立。

纵然我心如铁石,也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

他只问我一句:“可还能救杨家?”

我的脸一阵发烫,继而苍白。

他又问:“那……珍儿呢?”

我望向蜷缩在杨夫人怀中的小小身影。

过往的画面与眼前重叠。

我的小姑娘啊,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杨家的田产被瓜分殆尽,男丁被流放边疆,女眷则充为官妓。

至于珍儿,我设法用别人替换了她。

她脸上涂满了泥土,直到洗净后我才明白那层污垢的意义。

正因无人看清她的容貌,我才能顺利将她换出。

若是被人识破她的姿容,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小姑娘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也不再叫我哥哥,只是低头恭敬地唤我一声“大人”。

我有些难过,可仔细想想,我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我将她托付给了朋友家照看。

杨夫人曾郑重地叮嘱我,日后一定要给珍儿寻一户好人家,只愿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我当时连连应允。

可是,我心里又怎么舍得?怎么甘心让我的小姑娘离开我身边?

第二年,我去江南巡视,当地官员献上几名扬州瘦马。

我全都收下了,因为其中一人,正是我的珍儿。

我违背了诺言。

我无法放她走。

可我又能给她什么身份呢?只能是最卑微的外室。

不止她一个,我还纳了旁人,只为掩人耳目,为她遮风挡雨。

我是爱她的。

爱到只想静静看着她。

可她不再笑了,也不再用脸颊轻轻蹭我,唤我一声“哥哥”。

我知道,她在怨我。

她依旧喜欢读书,却只翻阅那些经史典籍。我怕她枯燥,特意寻来许多话本小说。

她却将那些书扔在一边,连翻都不愿翻。

我问她为何。

她只淡淡地说:“话本里的儿女情长,不过是哄小孩子的把戏。我长大了,不信这些,也不想看了。”

她是在怨我。

可我……难道不该被怨吗?

我将她困在这深院之中,却又因惧怕流言蜚语,不敢常来相见。

即便来了,也不敢惊扰她,只能默默坐在一旁,凝视着她。

我的珍儿美得如同一幅工笔画,让我一眼万年,舍不得移开目光。

又到了我的生辰,也是珍儿的生辰。

我饮了些酒,趁着夜色悄悄从府中溜了出来,心里还是想着要和珍儿一起度过这一天。

可珍儿却对我冷淡得很,她说她不过生辰。

我有些不高兴,想上前去抱她,谁知她抬手便给了我一记耳光,让我清醒清醒。

可我真的醉了吗?我真的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

我只是想找个理由,一个可以靠近她的借口,所以,我装醉。

那一夜,珍儿哭了,她很伤心,可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终究,我是个自私而卑劣的人。

我把她揽在怀里,手指轻轻拨弄她的发丝,低声向她倾诉我对她的爱意。

珍儿那晚,恐怕已经厌恶至极。

珍儿有了身孕,怀的是我们的孩子。

她不能再在外面漂泊了。

于是,我将她带回了府中,还带回了几位女子。

我哄骗她们,让她们以为自己是我心中的珍宝,怂恿她们与夫人争斗,一个个趾高气扬,争风吃醋,正合我意。

我没料到珍儿竟如此在乎腹中的孩子。

她亲自去找夫人表忠心,说若是女儿便留下,若是男孩,就留子去母。

我心中不安,终究是我无能,护不住她,才让她如此卑微地活着。

是我舍不得这荣华富贵,舍不得我的仕途前程。

珍儿临盆那日,我私下对稳婆低声交代:“若是个男孩,就掐死吧。”

我实在无法承受失去珍儿的痛苦。

所幸,是个女儿。

在府中,我刻意表现出对珍儿漠不关心的态度,只有踏入她的芷兰院,才敢卸下所有伪装。

院中仆从不多,却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待在这里,我才觉得安心。

我给女儿取名李云绮。

她是珍儿与我的骨肉,原本我也想为她取一个如珠如玉般珍贵的名字,可我不敢。我怕府中其他人察觉我对珍儿的心意。

云绮长得与年幼时的珍儿几乎一模一样,也喜欢扑进我怀里,用小脸贴着我。

可珍儿对我依旧冷淡,幸而有了云绮,她才渐渐露出笑容。

我竟有些嫉妒那小云绮,只因她能被珍儿宠爱。

我每月只去芷兰院两日,那是我最期盼的时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仍在正妻与众多姬妾之间周旋,只要不牵连到芷兰院,我便能安心处理政务。

直到那天,珍儿当着夫人的面,将一壶绝子汤一饮而尽。

她说,只愿云绮能平安长大,她也能陪在云绮身边。

从此她再不能生育,而我对她又一向冷淡,夫人也觉得,没必要再在珍儿身上浪费心思。

我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时,珍儿已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小云绮则跪在床边,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

这孩子也在为母亲难过吧,我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

我终于认清了自己——懦弱、忘恩、卑劣,如今再加上一条:无能,连最亲近的妻女都守护不了。

夫人忽然问我:“你是不是动了心?”

我笑着回答,语气如春风拂面:“不过是个扬州瘦马,闲来听听曲子解闷罢了。”

夫人听罢,轻轻笑了。

16李承番外2

小云绮今年五岁了。

她天生乖巧讨喜,又因有个温柔懂事的小娘,夫人待她比其他庶出子女更亲厚些。

这一日她们进宫请安,小云绮也随行入内。

我心里隐隐不安,毕竟如今我位居宰辅,又是太子之师。

即便她是庶女,身份敏感,但我想,应当不会有人轻易冒犯她。

事实也确实无人刁难小云绮,可谁也没料到,这丫头胆子竟大到轻佻太子。

太子何许人也?

自幼饱读诗书,天资卓绝,命中注定要执掌江山。

只是性子过于宽厚仁善。

这一点,连皇上与我都曾私下议论过。

正因如此,陛下特意安排三皇子作为他的磨砺之人。

三皇子母族势力雄厚,足以与皇后一脉相抗衡。

不过,要论手段,我仍觉得我的学生出色。三皇子屡次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可太子却始终没有真正下过狠手。

其实,皇上也想过,倘若太子真能下手,他便有理由保全自己的三儿子,但前提是太子必须先动手。

然而,这一刀始终没有落下。三皇子天资平平,皇后与三皇子生母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后宫因此乌烟瘴气,皇帝也被搅得心烦意乱。

最终,皇帝还是决定出手,开始对太子施压。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天子,即便太子心思缜密、聪慧过人,年纪尚轻,又怎能与皇帝抗衡?

太子随后开始装病,演技可谓炉火纯青,若不是那天他特意将我召去,恐怕我也会被蒙在鼓里。

他递给我一份卷宗,上面记载着关于穿越者的种种异事。我不由得心头一震,让我震惊的并非这些奇闻怪事,而是其中提及的事件竟发生在我女儿身上。

梦绮,云绮的姐姐,也是我的嫡女。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这个孩子有些不同寻常。梦绮聪慧伶俐,起初我以为只是她天资出众。我众多子嗣中,真正让我放在心上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嫡长子李炎,另一个则是小云绮。

炎儿聪明能干,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对他的培养倾注了大量心血,希望将来大李江山能在他手中继续光耀。

可能是我身边聪慧的孩子太多,以至于忽略了梦绮的存在。如今静下心来细想,梦绮的聪明与太子、炎儿终究不同。

翻阅了卷宗之后,许多原本令人费解的地方,忽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太子私下告诉我,宰相府里早已安插了皇帝的眼线,目的就是为了监视李梦绮的一举一动。

他说,他也渴望了解那些穿越者背后的秘密,而在这四皇子之中,唯有我才真正合适担当此任。

的确如此。

纵然太子天性仁厚,在四位皇子当中,却也只有他最具备继承大统的资质。

我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他还年少,心软一些也属寻常。我会陪伴他成长,不仅教他权谋之道,更会让他学会帝王应有的冷峻与决断。

我不明白梦绮为何会对二皇子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兴趣。她究竟知晓什么?又在图谋什么?

这一点,令我们深感好奇。

听说梦绮正设法进宫去见二皇子,但云绮绝不能跟着她胡闹。

我已经预感到,梦绮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我不愿看到云绮被她牵连。正好借她冒犯太子的机会,狠狠惩戒一番。

我亲手打了小丫头一顿,打得她屁股红肿溃破,哭得嗓子都哑了。我心里难受,可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珍儿为此极为愤怒,整整两个月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亲自为小云绮上药,看着她身上的伤痕,忍不住直呼心疼。

珍儿却不让我碰她,冷冷地说我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是真的心疼。

我还想再说几句,珍儿一个眼神扫过来,我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她脾气有些急,我向来怕她。

小云绮曾笑我,说我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孩子年纪小,我不与她计较,等将来她有了心上人便明白了——那不是惧怕,分明是情意深重。

可一想到我的小云绮终有一日要嫁作他人妇,心里就莫名涌上一阵酸涩。

梦琦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在眼里,那个带异族血脉的皇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此事我们并不急于定论,尚有时间慢慢观察。

但让我心头不安的是,他竟问梦琦:“云绮为何不与你一同入宫?”

此后每次相见,他又总旁敲侧击地打听云绮何时进宫。

这看似寻常的闲谈,旁人听了毫不在意,我却隐隐生出警觉。

这小子,怎就把目光落在我家小云绮身上了?

这一年,南郡洪水泛滥,朝廷需派人前去赈灾治水。

梦琦提出了不少治理水患的良策,我也认为切实可行。

救民于水火本是我分内之责,我主动请命前往南郡主持救灾。

临行前,我把梦琦装扮成书童模样,带在身边随行。

她才十岁,身形未长开,旁人只道是我身边清秀的小厮。

夫人起初不肯答应,可家国大义当前,终究只能含泪点头。

可我万万没料到,那孩子竟暗中派遣侍卫潜入宰相府打探消息。

他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他在找云绮。

所幸翠浓当时在府中。

翠浓是我留给珍儿的婢女,但她绝非寻常丫鬟,而是经过严训的死士。

我不在时,她的职责便是守护珍儿与小云绮周全。

恰因梦琦不在府中,皇帝的眼线也大多随她去了南郡。

我将此事压了下来,未让风声外泄。

但我也明白,二皇子不能再留在京城。

因此,我治水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设局将他调往边关。

皇帝采纳了我的建议,未多加思索——他对这个儿子本就冷淡。

太子起初有所顾虑,不愿让皇子执掌兵权,担心生出祸端。

可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用意,便未再阻拦。

在他看来,局势仍在掌控之中,尚无需忧心。

高慎启程赴边关那日,我亲自送行,梦琦也随我同去。

临别之际,梦琦与他道别,眼神里透着不属于她年岁的深情。

我轻唤她回马车,独自面对那个少年。

我对他说:“不该把念头打到云绮身上。”

他望向我,眼眸湛蓝如深海,闪烁着异样的光:“好,不动了。”

不动了?

真的会就此罢手吗?

少年只留给我一个笔直的背影。

我却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是我所缺少的。

是什么东西呢?

高慎在短短几年间迅速崛起,一跃成为大端王朝的战神,屡建奇功。

这几年,梦琦与他来往频繁,他的消息日日传入我的耳中。

我的不安日益加深,我与太子商议,二皇子势力渐强,日后恐怕难以掌控。

我曾提议,不如除掉他。

太子却淡然回应:“无妨,他所求之物,我皆可予。”

我心中忧虑,太子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那天,珍儿忽然提起我的学生孙致文。

云绮才十三岁,我觉得尚早,但见她每次见到孙致文,总是满脸羞红,看来真是女大不中留。

其实,珍儿十岁那年就曾对我说,要我娶她,十三岁也不算太小。

孙致文是我得意的门生,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虽然年纪比云绮大些,但我自己不也比珍儿大了整整十岁吗?

看到孙致文,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这一生终究是辜负了珍儿。

他与我的小云绮,是否能成就一段姻缘?我心里其实有些期盼。

面对珍儿的追问,我只是敷衍应对,并非我不看好这段姻缘,而是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了高慎的脸庞。

我的内心愈发惶恐不安。

边疆战事已平,高慎凯旋而归。

再看他挽弓如满月的模样,仿佛无畏时光流转,不惧风雨侵袭。

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

他的目光坚定果决,身姿如山岳般挺立。他朝我深深一礼,动作恭敬至极。我不明白,为何他会向我行此大礼?

毕竟,我不过是个臣子罢了。

太子多年布局,我清楚他心中所图。

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我选择辅佐太子,便只能一路追随到底。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醒悟:太子并非心软仁慈,而是若无十足把握置敌于死地,他从不轻易出手。

这一回,他所求的不只是三皇子的性命,更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这些年,他与皇帝之间如同猫鼠游戏,如今已厌倦周旋,时机已然成熟。

密室之中,我看见高慎坐在太子身旁。

何时起?高慎竟已投效太子?他又许下了怎样的承诺?

随后便发生了那场震惊朝野的宣和之变。

三皇子在乱军前自刎身亡,四皇子重伤垂危,二皇子于战后次日辞去官职,踪迹全无。第三日,皇帝宣布禅位于太子。

太子登基为帝。

朝堂大洗牌,昔日埋藏多年的暗线纷纷现身。

万象更新,旧局尽破。

太上皇静静烹煮着茶水,轻声问我:“这茶香吗?”

我细细回味,忍不住感叹:“真是香啊。”

太上皇闻言笑了,说道:“这些年,你也着实不易。”

是啊,的确不轻松,毕竟朝廷大洗牌,背后也有我的谋划。

他再次为我斟了一杯茶,轻叹道:“唉,我老了,没用了,他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的确,我们都看错了,太子并非心软之人,只是此前尚未掌握胜算。

当那日他亲手将利刃抵在太上皇颈间时,我才彻底明白——三皇子从来不在他的眼中,他真正对准的,一直是皇上。

太上皇倒也豁达,几十年操劳,怎愿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

于是连忙写下禅位诏书,就此退居幕后,安享余生。

至于二皇子的悄然离去,是他跪在我面前求来的。

他言辞恳切,说对云绮一片真心,愿舍尽荣华,只求与她共度此生。

那一跪,让我终于看清,他身上有着我从未拥有的东西。

我答应了。高慎本打算送他们去边关,毕竟那边早已为云绮备好了居所。

但我改了主意,让他们前往江南。

就在我点头应允的那一刻,心底似乎有某种情绪悄然萌发。

望着太子那张美得难辨性别的脸,我心中一阵恼怒——这哪里是温顺羔羊,分明是披着皮的狼崽子!

他拉拢二皇子,却转头将我的女儿当作筹码许配他人。

不过,只要我的小云绮能够一生平安顺遂,也就算了,何必去计较那么多呢?

当然,太子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手,还留了一句话:“若有战事,召即归。”

大端朝再也没有谁能像高慎那样善战了,他要留着这条命。

若边境再起战火,局势难以控制,高慎还得替他拼命。

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用我的女儿来换取高慎的忠诚,怎么算也不会亏本吧。

最开始我瞒着珍儿,她知道后担心得不得了。

高慎把云绮的花轿安排在了城外,万一事情出了差错,就把云绮送出城去。

同样,我也让翠浓把珍儿悄悄带出去。

如果真的失败了,就让她们母女会合,找个安静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幸好,一切顺利。

可即便知道了真相,珍儿依旧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她总是担心高慎会不会欺负我们的女儿,还跟我说:“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我苦笑了一下,她却瞪了我一眼:“说的就是你,笑什么?”

珍儿真是越来越凶了,搞得我有点怕她。

还是云绮在的时候好,性格温温柔柔的。

于是新皇登基的第三年,我带着名叫珍儿的“母老虎”去了江南。

这三年来,我协助新皇整顿朝政,可以说是尽心竭力。

但我也明白一个道理,猎物没了,猎犬也就没用了。

树若太高,风必摧之。

皇上终究会有容不下我的一天。

况且,我本就不愿做这棵招风的大树,只想离开朝堂,带着珍儿去寻云绮。

自从云绮离去后,珍儿对我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冷淡。

我心里实在难受……

我向皇帝坦陈去意,不打算隐瞒。

他毕竟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直言相告,也好让他安心,不至于疑心我怀有异志。

这些年来,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高慎,皇帝也清楚他在江南的行踪。

普天之下,皆是皇土。

我向他诉说疲惫,说我这些年呕心沥血,只为换一段平静安稳的日子。

年岁渐长,许多事都看透了,权势荣华,哪比得上心上人的一抹微笑。

我说得情真意切,连一向沉稳冷静的皇帝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毕竟这些年来我以严师自居,举止庄重,他何曾见过我如此动情的模样?

待他回过神来,竟扑到我身边,与我相拥痛哭。

哭我们师徒情深似海,质问我怎能狠心抛下他独自远走。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在心里默念:快些放我走吧,再拖几年,你真要动手杀我,那时只能对着我的坟墓流泪了。

我们哭了许久,衣袖都被泪水浸透。

他终于开口问我,要不要派侍卫护送,他可以安排。

我长舒一口气,年纪不小了,还得陪他在这儿演什么师徒情深的戏,实在累得慌。

临走前,他问我是否愿意见皇后一面。他说,皇后如今整日胡言乱语,当初若非看在我的份上,早就被废黜了。

我心里清楚,他已经动了杀意。太后与皇帝本就对梦琦心生厌弃,如今她言行失常,更是授人以柄。

她整天神志不清,嘴里念叨着事情不该如此发展,说这一切都该按她的设定来。太子是反派,本该死得很惨。她反复强调自己写好了大纲,为何无人照着走。

唉,这孩子……还是去瞧一眼吧。横竖是最后一面,日后生死,终究是她自己的命。

到了皇后宫中,太上皇正坐在一旁吃着点心,笑呵呵地听着梦琦讲述她那个世界的事。

我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哟,你怎么来了?”太上皇这些年退居幕后,反倒活得洒脱,像个天真老顽童。

宫里头,也就只有他肯听梦琦那些旁人眼中的疯话。

梦琦被幽禁深宫,不准见外人,唯有太上皇时常前来陪她说说话。

她瞪着我,眼睛通红。她终于明白,多年来的疼爱全是假象,父亲、兄长、爱人,一个都没站在她这边。

被至亲之人背叛,难怪她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叹了口气,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转身离开,真的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她的结局,难道不是从她年幼时我就已经预见到的吗?

她终将如那些穿越者一般,被历史的长河无声吞没。

我把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嫡长子李炎。

到了江南后,我把梦琦的事告诉了云绮。她听完后沉默良久,竟突然扑进高慎怀里失声痛哭。

梦琦和云绮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密?这些年小云琦的小动作,我一直看在眼中。

不过是为了讨好嫡母与嫡姐,才刻意围着她们转罢了。

这一切,不过是审时度势下的无奈选择。

珍儿一拳打在我肩上,怪我刚见面就惹她姐姐不高兴。

我的珍儿越来越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了,也好,总比对我冷脸不理强。

云绮哭了一会儿便收了泪,低声喃喃道:“她活该。”

云绮和珍儿一碰面就黏在一起,尤其是小云绮,整日缠着珍儿不放,说她阿娘最好看,又香又软,要天天抱着才行。

我自然知道你阿娘又香又软,可也不能由你一人独占。

有几天,这母女俩甚至要同床共枕。

剩下我和高慎两人,只能对月饮酒解闷。

我们商量着,总不能任由她们这样下去。

我怂恿珍儿多瞧瞧枫红那俩孩子,多招人疼啊,也劝云绮赶紧给我们添个外孙才好。

珍儿听了有些动心,到底还是不让小云琦再夜里来她房里睡觉了。

女婿的脸色也渐渐由阴转晴。

可这小丫头片子,没几天工夫,竟从珍儿口中把我过往的事套得一干二净。

说我是个薄情郎,劝珍儿休了我,还说她这么标致,定能寻个胜我百倍的良人。

我听得心头火起,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年真是白疼她了。

于是悄悄吩咐大夫,在她调理身体的药里多添了几分黄连。

看她喝药时苦得直咧嘴,我心中竟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痛快。

第二年,我和珍儿抱着我们白白胖胖的外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我想,这其中定有那黄连的一份“功劳”。

18高演番外1

我躺在榻上,神志昏沉。

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有母后伏在我身旁低声啜泣的声音。

可是,怎么少了一个人?那个人知不知道,我就要撑不住了?

我在病榻上整整昏睡了七日。

终于睁开眼时,母后面容憔悴,我知道她为我熬尽了心血。

兄长已登基为帝,封我为庆亲王,府中上下原以为我命不久矣。

如今我醒来,全府上下欢欣鼓舞,锣鼓喧天。

唯独我一人,心底空落落的,欢喜不起来。

我问母后,她去哪儿了。

母后只是说,既然我醒了,就不能再继续留在王府里,要回皇宫去了。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受宠爱的皇子,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所以我一直想着,等我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就把那个小笨蛋讨来。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唯独她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年纪还小,总是跟在李梦琦身后。李梦绮出口成章的样子让我惊叹,我那时就在想,她怎么这么厉害。

我开始围着李梦绮转,大概是觉得靠她近一点,自己也能沾上一些才气。

有一次玩耍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小姑娘竟然坐在我哥哥的怀里,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哥哥从来没有抱过我。

正巧,李梦绮这时夸那个庶出的孩子眼睛好看。

我身边的姑姑曾悄悄告诉我,那个孩子身份低微,不配做我的兄弟。我想,既然她是个不配的人,那她的话我也不能认同。

我生气了。

我与他们争执起来,兄长也在这时过来劝架,我趁机踹了他一脚。

让你抱别人,不抱我。

我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心想她怎么不过来,我好趁机把她头上的小发髻一把扯掉,让她哭着回家去。

直到混乱结束,她始终没有上前一步,只是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看着。

有点遗憾,终究没能碰到她。

是我太任性了,可那又如何?受苦的还不是这个小丫头。

晚宴上,面前摆着香气四溢的鱼鸭佳肴,我却提不起半点食欲。

那个蓝眼睛的小姑娘还在外头跪着,不知为何,我心里依旧闷闷的。

我瞧见李梦琦悄悄拿了些点心往外走,心里一动,猜她是去给那孩子的,便立刻追上去胡搅蛮缠。

从那以后,我们俩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打不离嘴、吵不离身的一对冤家。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对她是真的厌烦。

这人实在讨厌,总爱指手画脚,明明年纪相仿,装什么大姐姐?

我堂堂皇子行事,轮得到你来指点?

找她麻烦竟渐渐成了我的消遣。

但母后和兄长都反复叮嘱,她父亲是朝廷重臣,不可轻易招惹,更不准我越界行事。

行了行了,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也就嘴上逞逞威风罢了。

李梦绮是公主的伴读,常能进宫,我们日常拌嘴早已习以为常。

后来我才听说,那个小女孩叫李云琦,是她的庶妹。

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出女儿,本不该频繁出入宫闱。

可我始终好奇,那样一个小丫头,怎敢坐在我兄长腿上?

这日我到宰相府“做客”,说是拜访,实则因我把李梦绮推下了水,母后责令我登门赔罪,捎些礼物来。

我来了,当然不是为了道歉。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她落魄的模样,顺便瞧瞧那个传闻中的小庶女。

早已打听清楚,那孩子住在芷兰院。

穿过几道曲折回廊,我终于寻到这处偏僻的小院。

真是简陋得令人发笑。

听说她因坐在兄长膝上被责罚,想想也该,这般不知分寸。

此刻想必正缩在角落里啜泣,惶恐不安吧?

可推门所见,竟是满院喧闹欢腾。

外头看着破败不堪,里头却别有天地。

低矮的竹篱内,秋菊迎风绽放,柿子树挂满果实,红艳似火,格外喜人。

那小姑娘正坐在秋千上,越荡越高,笑声如铃,肆意张扬。

我不知为何,竟一步步走了进去。

就那样静静立在她面前。

她不笑了,身后侍女也停了手。

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缓步上前,眉眼含疑,似在揣测我的来意。

那小丫头急忙从秋千跃下,脚步太急,险些绊倒。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连忙转身,向那女子禀报我的身份,语气恭敬。

我微微扬起下巴,心中满意她的态度。

原来那位仙姿绰约的女子,竟是她的生母。

怪不得呢,她生得那样标致,原来是继承了母亲的容貌。

她们为我煮了一壶菊花茶,热气升腾缭绕,我望着面前的母女俩,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她们的眼神流转间满是温柔情意。

我却没有去碰那杯茶,只因眼前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我。

并非因为别的缘故,而是这温馨的画面让我难以承受。

出生在皇家,真的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吗?为何身边之人皆是心怀算计,连身边的侍从也只敢低眉顺眼地侍奉。

哪像她们这般,母女之间、主仆之间都透着轻松自在。

母后曾对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取代兄长,登上太子之位。

大哥身体孱弱,可母后更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地位不稳。

生在皇家,究竟是福分,还是命运的捉弄?

我慌乱地离开了宰相府。

从那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才不要什么文武双全,也不想要什么治国之才。

母后,您别再指望我了,指望不上的。若您真疼我,就请好好爱我吧。

母后果然变了,虽然依旧希望我有所作为,但见我总是逃避,也无可奈何。

她一唠叨我就跑,惹出些乱子让她替我收拾。

后来,哪还有什么夺嫡之争,只求安分守己、不惹麻烦就已是万幸。

父皇似乎也更宠爱我了,我想要什么,想玩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我的愿望。

他更像是一个父亲,而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

兄长对我似乎也比从前亲近了许多。

我自己是这样感受到的。

我常常一个人外出,但从不让侍卫去查那个小姑娘的踪迹,我只让他们留意李梦绮的动向。

碰碰运气,总会有她们一起出现的时候。

对了,在宫外,那小丫头总是跟在李梦绮身边。

就像一条小狗一样寸步不离。

没错,就是那种讨好主子的模样。

和我身边那些阿谀奉承的奴才简直一模一样。

旁人也许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嫡庶有别,本就如此。

但我却总能看得更深一些,我见过她自由自在的模样,见过她笑容灿烂如阳光的时候。

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宫中勾心斗角我看多了,难道还看不明白她的心思吗?

当然明白,否则我也不会只让侍卫盯着李梦绮,而不是她。

我故意去找李梦绮大吵一架。

她自然也免不了一顿责骂。

我有点后悔,不知道那小丫头有没有因此怪我。

可下一次见面,她依旧甜甜地笑着,软软地唤我一声“四皇子”。

看来是没有怪我吧。

我又一次和李梦绮起了争执,她也被牵连进去,只是这次我少说了几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不禁在想,李梦绮这么用功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抽空多出去走走呢?

这样我也能遇见那个小姑娘。

因为我总是打听李梦绮的去向,母后果然召我去谈话。

幸好,没有牵连到那个小姑娘。

母后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曾亲眼见过她如何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嫔妃,还有那些与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那个小姑娘本就活得艰难。

我不想她因我而更难。

十二岁那年,我又一次与李梦绮争吵,这一次我说得格外难听,她竟敢动手推我。

我扭伤了脚,她居然还嚷着说我仗势欺人。

她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

君臣有别,我是君,她是臣。

19高演番外2

不过我并未真想追究她的过错,我只是提出,若她愿亲自为我上药,我便原谅她。

当时我身边并无侍从,我们是在寒山寺的园林之中,我特意甩开随从,只为多看那小姑娘一眼。

我在故意为难李梦绮,以她的性子,怎会甘愿对我低头。

这么多年来,我们虽常有争执,但我从未真正惩罚过她,因此她愈发胆大,这一次我确实动了杀心。

但看着她身后那个瑟缩的小姑娘,我还是决定只略施惩戒便罢。

我并未说几句重话,李梦绮便哭着转身跑了。

呵,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竟敢就这么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次小姑娘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盲目地维护她的嫡姐。

她留了下来,眼中满是忧虑地望着我。

我心里清楚她在担忧什么。这些年来,她替她姐姐承担了多少过错,挨了多少责罚,我都看在眼里。

伤了皇子,可不是小事。

她和她的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到旁边的假山石上坐下。

她郑重其事地跪在我面前,声音轻颤,恳求我宽恕她姐姐的冲动之举。

她说话时语速飞快,字字恳切,我竟不知她竟有这般口才。

她把我夸得如同天上下凡的贤人,说我是心怀宽厚的贵胄,断不会与女子斤斤计较。

我故意沉默不语,想看看这小丫头还能说出多少讨巧的话来。

可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她如今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恐怕早已将我也归为李梦绮那一类,是需要她小心应付的人了吧。

平日里她冲我笑,甜甜软软的,总让我心头欢喜。

可细看之下,那笑意早已没了当初小院初见时的真诚,只剩疏离与克制。

我轻声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跪久了膝盖疼,回头又该跟你小娘哭诉,说我欺负你。”

她摇头,不肯起身,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我,像是含着露水的花瓣。

我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今日本皇子不慎扭了脚,多亏李家二小姐出手相扶,才能在此歇息。”

她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肩膀也终于放松下来。

小姑娘肯定吓坏了吧。

她轻声问我能不能走动,我其实很想让她扶着我慢慢走回去,可这一跤摔得实在不轻。

刚想撑着地面站起来,身子一歪又跌坐了下去。

她立刻半跪在我身旁,伸手就要脱我的鞋,我本想说男女之间总该有些避讳,可转念一想,将来她迟早是我的人。

便也默默把脚递了过去。

脚踝肿得像馒头一样,我看她微微皱眉的模样,竟忘了疼,只觉得她生得精致,像雪白的瓷器雕成的一般。

她专注地看着我的伤处,而我却一直盯着她出神。

她让身边的小丫鬟赶紧去唤我的随从过来。

就我们两个姑娘,根本没法把我弄走。

那小丫头却笨手笨脚的,跑没几步还绊了一跤。

我脚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忍不住欢喜,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整个人看起来娇软温婉。

以后一定要把她藏在府里,谁也不许多看一眼,只能我一个人宠着,日日抱在怀里才好。

她拿着自己的团扇轻轻给我扇着脚背,问凉些会不会舒服一点。

我故意板起脸,不理她。

她见我不回应,也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地扇着扇子。

可我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早日将你娶进门,守在身边,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活。

我头一回怨恨自己的随从办事太利落,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月,刚能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父皇请求册封。

按照祖制,皇子唯有成年之后才能获赐封地。

而我,倚仗着父皇素日的宠爱,竟在尚未及冠之时便开口讨要。

不出所料,父皇果然为我挑了一处山明水秀、灵气汇聚的好地方作为封邑。

他终究还是最疼我的那一个。

母后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严厉斥责我的鲁莽之举。

兄长近年来身子每况愈下,即便我这些年荒废学业、不务正业,母后仍一心盼我将来继承大统。

如今我主动求封外放,无异于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前程。

她以我年纪尚轻、不懂朝政为由,又说舍不得我早早离京远行,执意要我留在宫中再等几年。

正合我意。

想要名正言顺地迎娶她,本就还需等待时日。到那时,我便可携她同赴封地,共度余生。

此后我安分了一阵,生怕惹母后心生嫌隙,再生波澜。

我不敢见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她的存在,更不能让她落入他人视线。

可终究按捺不住,我还是悄悄动身前往封地。

临行前,我给母亲留了一封书信。后来听闻,母后读完信后,一怒之下将她最珍爱的白玉瓶摔得粉碎。

在封地的日子里,我亲手种下了一片菊花,移来一棵柿子树,还在院中搭了个秋千。

每每望着那秋千,我便能想象她坐在上面轻轻荡起的模样。

那些菊花,是我一株一株亲手栽下的。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如此沉静的耐心。

母后一封封书信催我回京,纵然归心似箭,我也得强自按捺。

倘若此时仍在京城,我恐怕早就忍不住去见她了。

新宅院我已经布置得妥妥帖帖。

我还特意安排了好几个机灵的丫鬟伺候她,总比她身边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强些。

今年的上元灯会,我想陪她一起度过。

我终于回到京城了。

幸好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那个该死的小丫头,竟然背着我与旁人眉来眼去。

我似乎看见了二哥的身影,可他如今应该还在边关。

不过,那与我无关。

我只想找到我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竟围着一个书生欢蹦乱跳。

这般活泼的模样,我以前从没见过,嫉妒得我几乎发狂。

十三岁的她,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

那书生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满是惊艳。

我真想将他那双眼睛挖下来。

好在花灯会结束后,他们便回去了,一路上那书生倒也守规矩。

我回到皇宫,向父皇母后请安谢罪。

结果被罚禁足一月。

这样的惩罚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个月后,我又成了无所事事的闲散公子。

与李梦绮重拾斗嘴冤家的日常,李云绮也落了个“笨蛋美人”的名号。

其实她并不笨,聪明得很。

那位书生我也查清楚了,名叫孙致文。

是宰相极为看重的门生,宰相对他寄予厚望,想必其中也有云绮的功劳。

可我偏偏不愿让他们如愿。

等她年满十五,我便去求父皇赐婚。

父皇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二哥终于回来了。

他刚刚打了胜仗归来。

以前我不喜欢他,总爱找他的麻烦,可兄长却劝我要少惹他。

其实我也并非真的讨厌他,只是身边许多人对他冷眼相待,我也就跟着疏远了他。

自从我决定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后,便下定决心要与兄弟们和睦相处。

倘若将来兄长不在了,至少其他人不会与我为敌。

可没过多久,三哥摔伤成了跛子。

我心里清楚,这储君之位,如今只在我和二哥之间抉择了。

于是我开始悄悄善待二哥,盼着他能脱颖而出,走在前头,也不计较过往恩怨。

每次他出征,我都会亲自送行,叮嘱他务必保重身体,平安归来。

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无恙,而二哥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那些陈年旧事,早已随风散去。

不过这些我都暗中进行,毕竟母后还在盯着一举一动,我不想再惹是非。

这日宫中设赏花宴,那个小姑娘又进宫来了,今年已满十五。

这是她第二次入宫。

我们兄弟四人至今都未成亲。

兄长体弱多病,婚事一直耽搁;二哥常年在外征战,无暇谈婚论嫁;三哥跛足之后性情孤僻,闭门谢客,更别提娶妻生子。

至于我,年纪尚轻,本不着急,况且按长幼顺序,也该等哥哥们先成家,我才轮得上。

我无意间听闻,今日的赏花宴原本是为兄长挑选贤淑贵女,寻一位福泽深厚的女子来为他冲喜。

我也真心盼着兄长早日成婚,如此一来,我便能向父皇讨个心仪的姑娘作伴。

可让我心头不悦的是,那小姑娘胆子竟越来越大了。

她竟敢直直地望着我兄长,眼神里透出几分羞怯与倾慕。

她究竟想做什么?

转念一想,孙致文与我兄长确有几分相似,莫非她心中真正属意的是兄长?

可比起孙致文,我与兄长岂不是更为相像?

心口蓦地揪紧,难道真是如此?

更令我无法承受的是,二哥竟亲自登门求娶她。

我几乎要发狂。

我嘶声喊道“我不同意”,可他们只当我是孩子胡闹。

我如何甘心?如何能甘心?

我还等着我的小姑娘为我煮一盏菊花茶,还许诺陪她荡尽秋千。

我在养心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父皇始终未肯见我一面,母后也劝我回府歇息。

我难道不是最受宠爱的皇子吗?

双目早已布满血丝,我决意强闯宰相府,却被侍卫一次次拦下。

我忽然怨恨起自己,为何当初甘愿做个闲散王爷。

为何不曾争夺权势,握紧实权?

若手中有权,何至于此?

我甚至恨不能就此了结性命。

我暗中派人盯紧宰相府,既然进不去,那我就等她出来。

我已安排好人手,准备带她回我的封地。

柿子树应该快结果了吧。

等回去的时候,我要和她一起摘柿子。

花灯会那晚,她终于出来了。

侍卫来通报时,我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赶到现场时,正看见她笑着哄一群孩子喊她姐姐,还亲手为她们做糖人。

将来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吧。

她会不会也这样温柔地逗他们玩?

我想生个女儿,像她一样娇软可爱。

我轻唤了一声“好姐姐”,央她也给我做一个糖人。

她当时那副惊愕得仿佛见了鬼的模样,至今仍刻在我脑海里,鲜活得无法抹去。

我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拿着糖人,心里却乱成一团。

正纠结着该如何向她表白,其实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可真站到她面前,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竟还脱口问她是不是腿太短才走得这么慢。

事后我真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怕再冒出什么伤人的话,我索性转身走在前头,不敢回头瞧她一眼。

提着花灯,我默默幻想我们日后相守的光景。

她却突然说前面有人在打捞漂走的花灯。

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今夜句句都刺耳得很。

她拒绝了我,连一个回眸都不肯留下。

就这么不愿与我共度余生吗?

我到底哪里不够好?

莫非还在记恨我从前总笑她笨?

我有些茫然无措。

我还是点燃了那盏花灯。

看着它随水流缓缓漂远,果然不久便见有人在下游打捞。

呵,终究是走不远的吗?

我上前要求那人把花灯归还。

踉跄着往回走,脑海里全是她转身离去时那冷漠的背影。

低头望着怀中破损的灯笼,真的该就此放弃了吗?

这十多年来,难道我一直只是单方面地执着?

不!

哪怕你不愿,我也绝不会放手。

我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我不要承受爱而不得的苦痛。

我开始筹划,准备强行将她带走。

封地的管家来信说,院子里的柿子树再过些日子就能结果了。

我要带她一起回去,尝一尝那熟悉的甜味。

我调动所有可用之人,挑选最精锐的护卫随行。

二哥武艺出众,我再三叮嘱他务必周全安排。

可我万万没想到,亲生的三哥竟想置我于死地;

更没料到,若非二哥拼死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我也没想到,那个我豁出性命也要救出的姑娘,竟在某一天悄然变成了男子;

我更不曾设想,一向体弱多病的大哥,竟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气势如虹。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我心中满是悔恨。

为何当初不肯勤修武艺?

为何又要让二哥为我涉险?

我简直像个可笑的废物。

再度睁眼时,母亲正伏在床边喜极而泣。

我只虚弱地问了一句:“她……现在在哪?”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庆贺平安归来。

唯有我的房中,冷清如旧,寂然无声。

御医说我的性命已无大碍,只是元气亏损严重,恐怕难以恢复如初,需静心调养。

我知道这话是宽慰人的,我真正的伤势,远比他说的要重得多。

喝药、进食、入睡,我都顺从照做。

我必须活下来,我还想再见她一面,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我整整休养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渐渐明白,三哥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我派出无数暗卫四处查探她的踪迹。

可在这京城之中,我竟一无所获,仿佛断翅之鸟,困于牢笼。

我知道,兄长不允许我轻举妄动。

若非如今我这副病弱残躯,他或许也会像三哥一般,亲手将我除去。

我终于去见了他。

这两年他偶尔来看望过我,但我始终昏沉无力,连他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他把大端治理得井井有条,政绩斐然,将来必能超越父皇。

我原本与兄长有五分相似,只是我年少张扬,他却冷峻寡言,因此旁人总觉得不像。

可如今再相见,模样虽近,气质却已颠倒。

他意气风发,目光如炬,俯视天下。

而我,反倒成了当年那个沉默清冷的他。

兄长与我寒暄数语,语气疏离。

当我问起她的下落时,他只冷冷道:“回去吧。”

我扑通跪下。

冰冷的地砖刺入双膝,喉头一甜,又咳出两口血来。

兄长神色冷淡,毫无动摇之意。

父皇与母后闻讯匆匆赶来。

世间父母,几人能真正做到不偏不倚?

比起兄长,他们终究更疼惜我。

可正因如此,兄长对我的疏离便更深了几分吧。

母后哭得几欲昏厥,甚至以死相逼。

连向来沉稳的父皇,眼角也泛起了红意。

我不仅不成器,还任性妄为。

竟还要让年迈的双亲为我操心奔波。

我悄然南下,去了江南。

我看见她怀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正与身旁那个憨傻的丫鬟争执不休。

她笑得那样明媚。

那丫头也圆润了不少,想必日子过得安逸无忧。

月忽然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二哥也站在院门口,静静望着我。

我望着他那双如湖水般湛蓝的眼眸。

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能说些什么呢?

是谢他当年救我性命,还是怨他夺我所爱?

我默默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亲眼见到她如今这般幸福,便已足够。

这样,就很好了。

我回到自己的封地。

回到那座亲手布置的小院。

父皇为我选的这片土地,确实极好。

很适合养伤,也适合静养余生。

我命侍卫向兄长传话,请他将二哥与她的日常记录也送一份来。

我想看看。

兄长心思缜密,即便放任二哥归隐民间,也要将其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与其暗中派人打探惹人生疑,不如坦荡索要。

兄长应允了我的请求,将他们的点滴生活如实呈报于我。

昌平三年四月初一,她在路边拾得一只毛色金黄的大狗。

昌平三年六月初五,她故意哄骗枫红,说点心师傅要回老家了。

昌平三年十月十六,宰相带着她的生母从江南归来,一家人终于团聚。

昌平四年三月二十五,那只大黄狗竟衔回了一只身上带斑纹的小猫。

昌平四年五月十六,她为月儿安排相亲,对方是个体重二百斤的胖姑娘。

昌平四年十一月初五,她顺利诞下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儿。

……

她这一生,算是圆满了吗?她是否过上了心中期盼的日子?

已是寒冬时节,我独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

仆人们纷纷劝我进屋,怕我被冷风吹坏了身子。

我却只淡淡回应:“别吵,让我再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头顶的柿子树覆盖着白雪,枯枝在风中轻颤,恍惚间,仿佛那树从未结出过火红的果实。

今日,我将那盏破损的花灯从床头取下,轻轻挂在了光秃的枝头。刹那间,仿佛又见那夜星河璀璨,满城灯火如织。

她的面容在我记忆里已渐渐模糊,唯独那双眼睛仍隐约可见——灵动俏皮,宛如林间小狐。

昌平六年,隆冬十二月初五,庆王病逝,年仅二十一岁。

天地缟素,白雪纷飞,世间再不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

下人依照他生前遗愿,将那盏残破的花灯放入他怀中,随他长眠于地下。

残灯载梦,若有来生,愿他与她,共度朝朝暮暮。

21太子番外1

昌平六年,我得知了高演去世的消息。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久久无言。

一向勤于政务的我,今日却突然不想再处理任何事务。

身披龙袍,受万民敬仰,国号“昌平”不仅仅是象征吉祥,更是我对天下百姓的承诺。

有时忙到连自己还有一个弟弟都忘了。

那个炽热如火的少年,那个曾跟在我身后叫我“兄长”的人,终究还是离我而去了。

我轻笑一声,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

听说他临死时还紧紧抱着那盏花灯。

他所求之物,明明那样简单。

帝王之家本应无情,却偏偏出了我们两个多情之人。

初次遇见她时,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对我动手动脚。

我望着她那双机灵的眼睛,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将她抱坐在膝上,看着桥边吟诗的李梦绮。

原来如此,师父家果然不凡,竟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灵动有趣。

可奇怪的是,她们二人竟都对高慎心生好感。

这让我不得不对他多加留意。

自从我被立为太子之后,父皇便暗中支持老三与我争斗。

我只能装病避世,隐藏锋芒。

二弟,别怪我,暂且陪三弟玩一场吧。

我暗中扶持高慎,只因希望在我死后,他能继承皇位,善待我的母亲。

老三有他自己的生母,且背后家族势力庞大。

倘若将来他登上大位,我母亲的处境必然堪忧。

老二则不同,自幼丧母,谁坐上太后之位,与他并无直接牵连。

这盘棋,走得真是再合适不过。

从那以后,老二便成了为我披荆斩棘的先锋。

哦,对了——师傅私下藏匿的那个女子,她身边那个名叫翠浓的护卫,其实是我暗中安排送过去的。

师傅出身寒门,哪来的财力豢养死士?

唯有皇家才能培养出如此忠诚之人。

至于这份忠心究竟向着何人,不言而喻。

两个妹妹都将目光锁定在老二身上,却不知他心中真正留意的是李云琦。

可人心易变,时间最是无情。

我又怎会任由他对她的兴趣悄然消散?

于是,我悄然将李云琦的一举一动,零星透露进他的耳中。

不出所料,他开始主动打听她的消息。

这样最好,省得我再多费心思。

宁静致远——那个小丫头,似乎只求一生安稳平淡。

可后宫从来不是容人安宁的地方,老二,你是要为了她放弃天子之位,还是为了权柄将她推入风波险地?

操纵人心,果然妙趣横生。

但有一点必须谨记:老二,你万万不可动心于李梦绮。

那女子性情张扬,虽有些才学,却无半分可用之处。

以老二的性格,若两人齐心协力,我恐怕就得提前收场了。

幸好,他眼中只有那个清冷的姑娘。

老二十五岁那年,被派往战场,是谁出的主意?

自然是我师父的主意。我让翠浓去告诉他,二皇子对李云琦的心思。

师父听后勃然大怒,甚至在我告诉他李梦绮是穿越者时,都没有这般激动。

果然,父母总是偏心的。

我只说了几句话,他就决定把老二调往边关。

世间的情爱,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不该轻举妄动。

去吧,二弟,替我夺下兵权。

期间我建议他与李梦绮保持书信往来,果然那个女人没有让我失望。

出征三年,他似乎做出了选择。

这三年里,他对李云琦的感情并未因距离和时间而淡去,反而如参天大树般愈发繁茂。

尤其是看到那小丫头竟为了安稳生活,去接近一个寒门书生时,他气得将桌子拍成了两半。

有趣极了,高兴得我那天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至于我为何知道这些,是因为月也是我安插的人。

我这两个弟弟,一个跑去封地摘柿子,一个气得砸桌子。他们彼此都希望对方当皇帝,恨不得跪着求对方登基。

你们可知道,这样让我显得多么廉价。

还好,还有老三在,总算让我的心境稍稍平复了些。

老四暂且不必理会,毕竟他心智不全,倒是老二的念头不能再任其蔓延。

师傅的心愿,我也能达成。

二弟率军归来,用手中一半兵权换回了李云琦,并承诺成婚后交出剩余兵权。

我那父皇听闻此事,自然满心欢喜。

可这决定实乃他私自定夺,我原本许诺的,是在我登临大位之后才将李云琦许配于他。

或许是李云琦与那书生之事刺痛了他,又或许四弟院中那株柿子树惹他不快,抑或他早已不再信任我这个兄长。

总之,他要掀起风波。

他逼我立刻动手。

罢了,罢了,时机也确已成熟。

三弟当着我的面挥剑自尽,鲜血喷洒三尺之远。

奇怪的是,我心中并无悲痛,反而隐隐涌起一丝兴奋。

父皇啊,若非你步步紧逼,你的儿子怎会横死当场?

你会不会为他心痛?若能安稳地把江山交到我手中,岂不胜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皇神色平静,甚至毫不犹豫地写下禅让诏书。

真是无趣至极。

直到他得知最疼爱的小儿子重伤垂危,气息微弱,这才终于失了镇定。

父子情深、兄弟情重的戏码,我没空陪他们演下去。

三日后便是我的登基大典,国号定为昌平。

二弟并未出席典礼,只用一辆破旧马车匆匆将那姑娘送走。

后来收到月儿的密信,说那小姑娘死死抓着车门,以为自己要被卖入青楼。

想到那一幕,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二弟未免太过谨慎了。若我真有意图谋,早就付诸行动了。

师傅近来频繁奔走,不只是为了助我稳固帝位,更有一层深意——为杨小娘一家洗清冤屈。

杨家旧案我也略有耳闻,根源极为简单,不过是觊觎其家产罢了。

可追根溯源,最终牵扯出的竟是母后的娘家亲族。

这些年来,母后居于中宫之位,早已培植起庞大的外戚势力,贪赃枉法只是他们诸多恶行中最不起眼的一桩。

同为她的亲生骨肉,为何她执意要扶持幼子继承大统?

由我登基,她照样能尊享太后之位,荣华不减分毫。

如今大局已定,又何必再掀起波澜?

世上总有这样一类人,安稳日子不过,偏要自寻死路。

师傅,这回就当我送你一场恩情。

昌平二年,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一批朝臣,被宰相亲自下令关入天牢。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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