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13日深夜,洛阳城外炮火连天,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的电话急促地响起。
电话那头传来胡宗南略带焦急的声音:"兄部队开动否?速宜巩固渑池、洛宁之线,最低限度亦须巩固灵宝,否则将来作战更苦了。"
这通电话的背后,是一个让蒋介石寝食难安的消息——日军已经突破河南中部防线,正在向豫西挺进,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潼关。
而此时,号称拥有"十五个军,三四十万人"的胡宗南,这个被外界称为"五王"之一的"华东王",却面临着一个尴尬的现实:他的大部分精锐部队,都被困在了陕甘宁边区的封锁线上。
01
时间回到1938年,当胡宗南的第十七军团刚刚抵达关中时,蒋介石亲自给了他一个十六字方针:"东御日寇,北制共党,西防苏俄,内慑回马。"
这十六个字里,"东御日寇"排在第一位,但实际执行中,胡宗南心中的排序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1939年12月,胡宗南对副总司令宋希濂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日本人要对付俄国,又要对付美英,它不能再有很大的力量向我们进攻,所以日本人绝对消灭不了我们。但共产党却利用这个机会一天一天的壮大起来了……这样下去,恐怕不到三年,我们想维持现在这个局面都不可能了。"
这番话暴露了胡宗南内心真正的想法——在他眼中,共产党比日本人更可怕。
于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了:抗战期间,胡宗南只象征性地派出过两个军东渡黄河抗日,而用于"防共"的兵力却逐年增加。到1943年,陕北封锁线上的工事已经"大部完成",碉堡密布,三重封锁。
胡宗南为这些工事投入了巨大的精力。1941年,蒋介石要求加强河防工事,胡宗南却抱怨:"材料欠缺,征购运输均感困难……已严令限七月底完成,最迟大约于八月中可一律完成。"
但对于封锁线的工事,胡宗南从不叫苦。1943年9月,蒋介石交代:"对于匪区封锁线之后方其纵深三百里至五百里之内,每区应划成多数三角形,依照所示要点切实进行布置。"
胡宗南的回答是:"前令在封锁线后方三百至五百里地区以内所筑工事已大部完成。"
这种"重防共,轻抗日"的倾向,连苏联武官崔可夫都看出了端倪,他忧心忡忡地报告:"蒋介石组建了以胡宗南将军为首的特别集团,从南面威胁边区,该集团得到最精良武器装备的保障。"
02
1944年5月,当日军的炮火在河南大地上肆虐时,胡宗南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
他手下确实有十五个军的庞大兵力,但这些部队大多被分散在漫长的封锁线上,真正能够机动作战的预备队"甚少"。
更要命的是,这些年来专心"防共"的胡宗南,对于指挥大兵团作战已经生疏了。他习惯于直接指挥师一级的部队,常常架空军长,这种做法在对付游击队时还勉强可行,但面对日军的正规师团,问题就暴露无遗。
5月11日,蒋介石确定了灵宝防线。胡宗南匆忙调集了五个师:第八师、第九十七师、第一○九师、第一六七师、预备第三师,组成援豫大军。
但这支临时拼凑的部队,指挥关系混乱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有时一天之内,同一个师要接受两次不同的调动命令,分别来自不同的上级。
第一○九师副师长黄剑夫后来回忆:"有时一天之内两次奉命改变任务,一会儿归张卓指挥,一会儿归刘安祺指挥,一会儿又归李延年直接指挥。"
这种混乱的指挥体系,为即将到来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03
6月1日,反攻陕州的战斗打响了。
胡宗南雄心万丈,他要用这一战证明自己的"战略预备队"确实是"生力最坚强之部队"。第八师担任先锋,向五原崤发起攻击。
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国军的"重炮、野炮、迫击炮的交叉炮火集中倾泻在岘山庙高地上",但日军的抵抗也异常顽强,"以刺刀刺杀庙墙上的重庆兵使之坠落悬崖"。
第一○六师的奋勇队五十余人突击岘山庙前院,"受敌内层障碍阻绝,终未奏效"。第八师一度攻入五原崤,但"伤亡过重,稍向后撤"。
3日,胡宗南在日记中沮丧地写道:"106D岘山庙未得,36GA安家凹未得,而第8师放弃原阵地,撤退至韩家凹、露井之线;扫荡之战变成对峙之局,主动形势又变成被动之态。"
蒋介石得知前线情况后,忧心忡忡地在日记中写道:"乃知进攻陕州部队,并无进展,甚以其所训练部队之战斗力为虑也。"
这时,一个更大的危机正在悄悄逼近。
就在胡宗南为陕州久攻不下而苦恼时,日军突然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死守陕州,而是悄悄调来了最精锐的战车部队。一场更加残酷的战斗即将在灵宝、虢略一线展开,而胡宗南即将面临他军事生涯中最大的考验……
04
6月5日,形势急转直下。
日军坦克第三师团主力和重炮部队陆续到达,战场态势瞬间发生了根本变化。惨烈程度"不亚于淞沪战场"。
面对日军坦克的冲击,训练多年的胡宗南部队暴露了致命弱点——他们不会打现代化战争。
第一○九师"对敌战车亦慌张无法",本应坚守阵地的部队开始动摇。更让胡宗南难堪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指挥不动这些临时拼凑的部队。
6月6日,蒋介石不得不下令改攻为守:"战斗三日,我军即不能有合行动,足见定于6月10日返回原所属。"
但守,同样困难重重。
第八师副师长王剑岳阵亡,第九十七师防守的灵宝牛庄阵地"弹如雨下",师长傅维藩"惊慌失措"。关键时刻,还是第五十七军军长刘安祺"亲赴前线督战,暂时稳住阵脚"。
第一六七师第四九九团失守虢略杨家砦,团长贺一持"毫无作为",副团长梁臧"悲愤自戕,伤重送医"。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方。日军一个大队迂回至秦岭直峪、夫妇峪附近,胡宗南慌忙调动预备第三师前往堵截。这一调动,让蒋介石大为光火:"余三令其在屯里,必须用精良部队,布置预备阵地之命,本可派预备第三师一团担任,而彼竟阳奉阴违,不遵命实施……此种无智无勇之罪恶,更不能恕也。"
05
6月10日夜,最后的考验到来了。
李延年报告前线"种种困难情形",要求"转进撤退"。胡宗南请示重庆,蒋介石先是支持到天黑以后再定,晚6时许,再度重申:"无论何人不得向西撤退,应确保灵宝、虢略各要点,在阵地内与敌决战,以保持国军荣誉。"
虽有严令,但各部队傍晚已在"争先恐后撤退途中"。
23时,胡宗南再次通报前线混乱情形。这一次,蒋介石的立场终于松动了,他叹息着对胡说:"一切由你全权负责。"
24时,李延年下达撤退令:"本集团军决即转移阵地于有利地带,向芦灵关亘盘豆镇之线转进,重新部署。"
蒋介石的失望情绪溢于言表:"本日胡宗南所部在灵宝虢略镇之线,其各师长擅自撤退,以致所有计划完全无效。……今结果如此,军纪败坏,命令废弛已极,寸衷惭愧,实为从来所未有。"
06
战后的检讨会上,胡宗南面对60多位将领,痛苦地承认:"这次战役我们可以歼灭敌人的条件很多,工事、地形、空军、炮兵等方面,皆有一定优势,竟不能歼灭敌人,我们实在惭愧,实在愧为军人。"
但真正的问题,胡宗南并没有说透。
这场失败的根源,并不在于临时的战术失误,而在于一个更深层的战略错误:多年来的"重防共,轻抗日",让这支所谓的"战略预备队"失去了真正的作战能力。
封锁线上的碉堡修得再坚固,也抵挡不了日军的坦克冲锋。对付游击队的经验,在面对现代化军团作战时毫无用处。
更讽刺的是,胡宗南苦心经营多年的封锁线工程,在关键时刻成了束缚自己手脚的绳索。当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到来时,他发现自己最精锐的部队都被"防共"的执念牢牢钉在了那些碉堡里。
1944年7月5日,胡宗南到重庆述职。蒋介石说了一番让他终生难忘的话:"这次灵宝作战,将我军弱点暴露无遗,侥幸得很,日军未进,如果日军西进,潼关必失,西安必失,关中失守,重庆动摇,中国有灭亡之虑矣!"
那一刻,胡宗南或许终于明白了:当他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对付"假想敌"时,真正的敌人已经兵临城下。
而这,或许正是这位"华东王"政治生涯中最大的讽刺——他败给的不是日军的坦克和大炮,而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挥之不去的"防共"执念。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残酷:当你把所有的剑都指向错误的方向时,真正的危险往往从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