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管这叫“体验生活”？看着一个外卖员把车停在路边，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打开一瓶矿泉水猛灌，然后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我才明白，这行哪有什么诗和远方，每一单都是拿命在和系统对赌。
别再被那些短视频里月入过万的传说骗了。今天我想给你算一笔账，一笔很多骑手自己都不敢细算的账，算完你就知道，支撑这座城市夜晚灯火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燃烧。
一、数字是冰冷的，生活也是
我们先从一单外卖的收入说起，一个听上去还不错的数字。
在大部分一线城市，一个3公里内的订单，骑手能拿到手的，大概是3到5块钱。听起来好像不低，跑个20单，一天一百多块就到手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3块钱背后，骑手要付出什么？
首先是时间成本。系统给你一个订单，预计送达时间25分钟。这25分钟，包括了商家出餐的时间。
你跑到商家门口，老板告诉你前面还有二十个菜，你只能等。等了10分钟，你只剩下15分钟去完成取餐、骑行、上楼、交货的全过程。
这时候，焦虑就开始像蚂蚁一样爬满全身。
你不停刷新手机，看商家出餐没有。每一个弹出的新消息都让你心头一紧。终于，餐拿到手，你像逃犯一样冲向电动车。
接下来是交通成本。你以为电动车不要钱？错了。
一个全职骑手，一天要跑100到150公里，一块电池根本不够。所以他们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租电池。像“换换”、“e换电”这样的平台，一个月租金三百块左右。每天在固定的换电柜更换2到3次电池。
这三百块，是你每个月睁开眼就欠公司的。一个月什么都不干，三百块已经没了。
第二种，自己买电池。一块能跑远途的锂电池，好一点的，价格在2000到3000块。寿命大概两年。
算下来，每天的电池折旧费就是三四块钱。这还没算充电的电费。
然后是车辆成本。一辆专门用来跑外卖的电动车，不算顶级，至少也要2500块。轮胎、刹车片是高强度消耗品，一个月换一次刹车皮，三个月换一次轮胎，都是家常便饭。
车子出点小毛病，修一下又是几十上百。
这些钱，平台不会给你报销一分。
最后是生存成本。
一个单身骑手，在城中村租一个最便宜的单间，没有窗户，月租800块。吃饭，他们是离美食最近的人，也是离美食最远的人。为了省钱和省时间，他们的午餐和晚餐常常是路边摊10块钱的炒饭，或者在等餐间隙扒拉几口自己带的馒头。
一个月下来，房租800，电池300，车子损耗100，话费100，吃饭900。光是活着，一个月最低成本就是2200块。
这意味着，他每个月要跑至少600个订单，才能刚刚覆盖自己的生存开销。这600单，只是他为自己跑的。之后跑的每一单，才是真正为“生活”跑的。
所以，当你看到一个骑手为了一个订单超时跟你急眼，别骂他。他不是小题大做，他是真的在亏钱。那个差评，扣掉他50块，等于他白跑了十几单，等于他一天的饭钱没了。
这就是外卖员的经济学，一门用秒计算收入，用事故计算支出的残酷科学。
二、身体是一台机器，磨损是唯一KPI
我认识一个叫阿伟的骑手，三十出头，干这行四年。
他的右手手腕，有一块凸起的骨节，是长期拧电门留下的腱鞘炎。他的膝盖，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是无数次爬楼梯造成的半月板磨损。他的胃，早已习惯了不规律的进食，偶尔吃一顿热饭，反而会烧心。
他说，跑外卖的，身体不是自己的，是平台的。
夏天，北京下午三点的地表温度能到五十度。你坐在空调房里点一杯冰美式，阿伟正在太阳底下狂奔。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后背的衣服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张黏糊糊的狗皮膏药。每一次等红灯的间隙，他都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冬天，零下十度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全身裹得像个粽子，但手指还是会冻僵。有时候去取麻辣烫，或者水煮鱼，他会把那份餐紧紧抱在怀里。
不是为了防止它冷，而是为了给自己取暖。
那一点点透过包装袋传来的温度，是他在那个夜晚唯一的热源。
最怕的是下雨天。
下雨天订单会暴增，是骑手最赚钱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路面湿滑，视线模糊。雨衣根本不管用，雨水会从领口、袖口灌进去，全身湿冷。戴着头盔，面罩上一层水雾，看不清路。
不戴面罩，雨点打在脸上像针扎。
有一次，阿伟在一个雨夜送一个蛋糕。他骑得很慢，很小心。在一个拐弯处，为了躲一辆突然冲出来的汽车，他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第一反应是去看那个蛋糕。
万幸，蛋糕只是稍微有点变形。他爬起来，扶起车，继续去送。送到客户家门口，客户开门，看了一眼蛋糕，眉头皱了一下：“怎么有点歪了？”
阿-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道歉。
客户签收后，他转身下楼，才感觉膝盖一阵钻心的痛。回到楼下，他卷起裤腿，膝盖已经磕破，混着雨水和血，一片模糊。
他坐在电动车上，在雨里，抽了一根烟。
他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像个人，像个零件。一个只要还能转，就必须转下去的零件。坏了，就自己承担，换不起新的。
跑单久了，每个骑手都会练就一身“反人类”的本领。
比如“一口闷”。一瓶水，拧开盖子，仰头三秒钟喝完。为了节省上厕所的时间，他们白天不怎么喝水，全靠晚上补。
比如“秒睡”。在等餐的任何间隙，靠在墙上，或者直接趴在电动车上，就能睡着。哪怕只有三五分钟，也是宝贵的休息。
手机订单提示音一响，立刻满血复活。
他们的身体，被训练成一台只为送餐而生的精密机器。输入是订单，输出是准时送达。至于机器的损耗、折旧、保养，系统从不关心。
三、城市是迷宫，他们是唯一的寻路人
你以为骑手只是从A点到B点？
错了，他们每天都在玩一场现实版的《超级马里奥》。只不过，马里奥吃的金币是真实的收入，而遇到的怪物，也是真实的危险。
第一关，是商家。
有些网红餐厅，永远在排队，永远出餐慢。骑手最怕接到这种单。一等就是半小时。
这半小时里，你手上的其他单子可能都要超时。你去找老板催，老板两手一摊：“都在做，催什么催？”你只能陪着笑脸，心里骂娘。
第二关，是保安。
高档小区、写字楼，是骑手的噩梦。
“外卖一律不准进！”这是他们听到最多的话。
然后你就要开始斗智斗勇。有的跟在业主后面溜进去；有的把车停在几百米外，抱着外卖跑进去；有的要在大门口跟保安磨半天嘴皮子，登记身份证，赌上自己的尊严，换一个进去的资格。
我见过一个骑手，为了进一个写字楼，跟保安吵起来。保安就是不放行。客户在电话里催，说再不送到就退单。骑手急了，把外卖往地上一放，对着保安吼：“我今天不进去了，你让客户自己下来拿！”
结果，一个差评，一天白干。
第三关，是复杂的建筑。
那种没有电梯的老破小，六楼七楼，是家常便饭。一口气爬上去，气还没喘匀，下一单的提示音就响了。
还有些大型商场，或者创意园区，里面的门牌号像天书。A座B座，南区北区，几号门几号电梯，绕得你晕头转向。导航在里面完全失灵，只能靠嘴问。
有时候问半天，遇到的人也说不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看得见出口，就是飞不出去。
第四关，是路况。
他们是这座城市最熟悉道路的人，比出租车司机还熟悉。哪条小路可以抄近道，哪个红绿灯时间长，他们心里都有数。
但他们也是最危险的道路使用者。
为了抢时间，逆行、闯红灯、在机动车道穿梭，都是常规操作。他们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系统的倒计时，逼他们把危险当成日常。
“和死神赛跑，赢了就多赚几块钱，输了就什么都没了。”一个骑手这样对我说。
他给我看他电动车上的划痕，每一道背后，都是一次小事故。
他说，他最怕的不是自己摔倒，是把别人撞了。一旦出事，医药费、赔偿，几个月都白干了。所以他们买的保险，保额最高的一项，永远是第三方责任险。
他们每天穿梭在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里，像一群孤独的工蜂，构建起我们便利生活的蜂巢。但这座迷宫，从未给过他们一张真正的地图。
四、人情是奢侈品，冷漠才是底色
跑外卖，见人最多。见的越多，心越冷。
一个骑手告诉我，他一天送50单，能听到十句“谢谢”就算运气好。
大部分人，开门，拿餐，关门。全程没有一个眼神交流，没有一句话。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会移动的餐柜。
偶尔遇到几个暖心的客户，能让他们记很久。
比如，一个备注写着“下雨天路滑，不用着急，晚点没关系”的订单。
比如，一个点了两杯奶茶，拿到手后把其中一杯塞给他，说“天热，辛苦了”的女孩。
比如，一个开门后递给他一瓶冰水的阿姨。
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像黑夜里的星星，虽然微弱，但足以支撑他们再跑下一个五公里。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是误解、催促和责骂。
“怎么这么慢？我的面都坨了！”“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导航都不会看？”“给你个差评，让你长长记性！”
有一次，一个骑手送一份小龙虾到别墅区。客户电话里说送到门口就行。他到了，打电话，客户让他扔在门口的垃圾桶旁边。
他照做了，拍了照片，上报完成。
半小时后，他接到客户电话，对方破口大骂，说小龙虾不见了，是不是被他偷了。
他百口莫辩，说自己有照片为证。客户不听，直接投诉到平台。
平台不问青红皂白，先扣款，再调查。那一单，他不仅没赚到钱，还被罚了200块，并且暂停接单一天。
他后来才知道，是客户家里的狗把小龙虾叼走了。但客户没有道歉，平台也没有撤销处罚。
他说，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相信什么“客户是上帝”了。大家只是交易关系，甚至连交易关系都不平等。他们是规则里最被动的一方，随时可以被牺牲。
他开始变得麻木。不再期待感谢，也不再害怕差评。他只关心一件事：跑完这一单，拿到那几块钱。
人情，在这个高速运转的系统里，是最不值钱，也最昂贵的奢侈品。
五、系统是上帝，也是魔鬼
所有骑手的手机里，都有一个APP。那个APP，就是他们的上帝。
它给你派单，它给你规划路线，它给你计算时间。
它也像一个魔鬼，用一套精密的算法，驱使着你不断挑战极限。
你跑得越快，完成的订单越多，系统就会认为你能力强。它会给你派更远的单，或者在同一时间给你塞好几个不同方向的单。美其名曰“顺路单”，实际上让你在崩溃的边缘疯狂试探。
它给你设置了各种等级、积分和奖励。冲单王、好评率、准时率，每一个数字都像胡萝卜一样吊在你面前。为了拿到那一百块的“新人冲单奖”，很多新手会连续跑十几个小时，不吃饭不休息。
系统把你的一切都数据化了。
它知道你什么时候在线，知道你在哪里停留，知道你平均每单的速度。它比你自己还了解你的极限。然后，它会把这个极限，设定为你的常规水平。
你今天跑了60单，明天它就期待你跑61单。
这种“算法控制”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没有实体，你无法跟它沟通，无法跟它谈判。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你的喉咙，逼你不停向前。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或者，退出。
很多骑手都想过退出。
但当他们看着自己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看着家乡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他们又会重新打开那个APP，点击“开始接单”。
因为在这个社会，留给他们的选择，并不多。
送外卖，虽然辛苦，虽然没有尊严，但至少，它提供了一个“多劳多得”的虚幻公平。你今天跑了16个小时，就能拿到16个小时的钱。这笔钱，可以让你交上房租，可以给孩子买一件新衣服，可以在父母生病时，不用那么绝望。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系统的残酷，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迎合这种残酷，换取一点点活下去的资本。
六、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
你以为跑外卖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现在，越来越多三十岁、四十岁，甚至五十岁的中年人，加入了这个行业。
他们曾经是小老板，生意失败，背了一身债。他们曾经是工厂里的技术员，工厂倒闭，中年失业。他们曾经是开货车的司机，油价上涨，货源减少，干不下去。
他们来到这个行业，不是为了“梦想”，而是为了“活路”。
我认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姓李。他以前在老家开了一家小餐馆，疫情期间倒闭了，还欠了十几万。老婆要跟他离婚，他一个人跑到北京来跑外卖。
他不像年轻人那样会用智能手机，经常因为找不到路、点错送达而被罚款。
他租的房子里没有暖气，冬天晚上睡觉要穿两件毛衣。
他唯一的娱乐，是晚上收工后，和几个同乡的骑手，在路边摊喝几瓶啤酒，吹吹牛。
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把债还完，回老家去。哪怕种地，也比在这里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
这些中年骑手，是这个时代转型阵痛的缩影。他们被原来的生活轨道甩出，又找不到新的入口，只能挤进外卖这条最拥挤，也最低门槛的赛道。
他们用前半生积累的经验和力气，去和二十岁的年轻人比拼速度和体力。
这场比赛，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会输。
但他们不能不跑。因为他们背后，是一个家庭的责任，是他们作为男人、作为父亲、作为儿子，最后的尊严。
写在最后
深夜，当你吃完最后一口外卖，心满意足躺在床上刷手机时，那个刚刚为你送来食物的骑手，可能正在奔赴下一个订单的路上。
或者，他正坐在某个24小时便利店的门口，吃着一碗已经冷掉的泡面。
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外卖“惯坏”的时代。我们习惯了足不出户，就能享用全城的美食。我们习惯了在APP上轻轻一点，就有人在半小时内，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我们手中。
这种便利，不是凭空而来的。
它是由千千万万个像阿伟、像老李一样的骑手，用他们的汗水、他们的健康、他们的尊严，甚至是他们的生命，一点一点构建起来的。
他们是这个城市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每天都能见到他们，却从未真正看见过他们。
他们像城市的毛细血管，盘根错节，输送着养分，维持着这座巨型机器的运转。但他们本身，却脆弱，易损，且随时可以被替换。
这不是一个人的困境，而是一个群体的宿命。
也是我们这个只追求效率和便利的时代，不敢轻易触碰的，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一些微不足道的出行Tips：
下次当你深夜点外卖时，可以尝试做几件小事：
1. 多一点耐心： 如果外卖稍微晚了一点，尤其是在恶劣天气，别急着催单或者投诉。他可能正在路上艰难跋涉，或者被复杂的路况困住。你的宽容，是他最大的安慰。
2. 写清地址： 尽量把你的地址写到最详细，比如“从北门进，左转第二栋楼，单元门密码XXXX”。你多打几个字，就能帮他节省几分钟宝贵的寻路时间。3. 给个好评： 如果服务没有大问题，请不要吝啬你的五星好评。
对你来说只是随手一点，对他们来说，这关系到信用分和收入，是实实在在的鼓励。4. 一句“谢谢”： 开门接餐时，如果方便，可以说一句“谢谢，辛苦了”。这句简单的话，可能会让他一整天的疲惫都消散不少。
5. 备好零钱或水： 如果你经常点外卖，可以在家备一些小瓶矿泉水。天气炎热时递上一瓶，这个微小的举动，会成为他灰暗一天里的一道光。6. 理解系统： 请理解，很多时候骑手的“不近人情”，是被系统逼出来的。
超时罚款、差评扣钱，这些规则悬在他们头上，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和你一样，都只是在规则下努力生活的人。
#不一样的冬天#
